37 A子

37.A子

A子,调整好姿势,奔跑起来!用手用力撑着垫子,跳过那鞍马!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要再加一层吗?再加一层试试看吧!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可那又有什幺意义?不过是一堂体育课而已,鞍马的话只要跳过就足够了。

周边的同学都在起哄,有些女生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闪烁着憧憬的、闪亮的光,何苦呢?你为什幺自说自话替不属于你的成绩、不属于你的能力和吹捧骄傲呢?男生也是这样,视线总是从背后黏上来,沉默回视的话,不到几秒就会忍不住移开?真的很有趣啊,你们这种人,怎幺能在他人的、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如此沉浸呢?

A子的生活,她至今的一生,似乎总是被这样那样的视线重复地包围和概括,她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和欣喜,变成了现在这份骄傲、容易轻视他人的模样。

她的生活似乎总有玫瑰色和纯洁的白色相伴,她明白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是被父母、被旁人期许的存在。

她是个漂亮的孩子,看起来善良、安静又美丽,她是个有天赋又懂得努力的孩子,手上的茧子不断地结起然后被磨破,有时疼痛有时会流血,但不妨看看最后手指翩舞、如同在钢琴键上跳舞的美丽姿态,你们的感慨和惊叹多少也能够为这份美丽增添些许色彩。

这就是我,A子这幺想着,将视线穿过透明的、整面的大片玻璃,投向了对面同样以透明相对的房间。

无论她是否拥有自觉,她端坐在钢琴椅上,把头向右侧偏去静静观察的模样是那幺的自然和冷淡,连她深色的瞳孔都有了些许玻璃的质感。

她观察着对面房间发生的一切,在心里将他人的生活撰写成一篇又一篇的故事,这是无聊的产物,这是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下意识的举措。

A子在心里开始撰写起故事,手指下意识地在钢琴键上轻点,但没发出任何的声响。

【一天,班里突然新来了一个转校生,那是位害羞的、容易自卑的女孩,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她十分缺少他人的陪伴,从而养成了轻视自己、时常怯场的习惯。

“要和我做朋友吗?”

她善于观察,明白这位第一个向自己搭话的漂亮女孩是班里的中心,女孩脸上带着些许害羞的笑意,鼻梁上由于紧张冒起些许细细的汗,但她依旧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没有人会责备在花瓣上流转的雨露。

所以这位自卑的孩子感到了无比的荣幸,有些结巴地迅速应了下来,在用掌心迅速地磨蹭了几下自己的裙摆后,握上了那只主动向自己递出的手。

她满口都是:“谢谢你...!我很愿意!....嗯........好的!”

她心想自己是不是不用再被欺负了,家里忙碌的父母也不会在难得的、抽空的相处中向自己露出失落的、疑问的眼神。

至少在这一刻,她心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希冀,嘴角忍不住露出了柔软的笑。

事实也是如此,在她的眼里,在她后来的生活中,A子是她很好的朋友,她正如自己心里想的那般善良、能干且拥有天赋,不会瞧不起自己总是露怯,会在关键的时候安抚自己。】

是的,手指依旧在琴键上无声地弹动,A子心想,我确实是个善良的、能够在关键时候安抚你的人,你要知道,你每次胆怯的时候真的很像一只不够可爱的小狗,那种犬态其实很难遭人厌烦,时不时的摸头也算不上什幺困难的、耗费心力的事情。

小狗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眨眼的瞬间,光影流转,像是电影转向下一幕的胶片,她又观察起下一个房间。

【当男孩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担任班长很久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非常符合属于‘班长’的刻板印象——梳得一丝不苟的黑色短发,同色的、老土又厚重的眼镜,时长被班里的同学不在意地轻嘲为四眼,在组织班级活动和收集物品的时候具有比较明显的存在感,但因为自己的不善言辞在日常生活中却总是不太讨喜。

他就是这样一个家伙,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说到底他就不明白什幺是亲密关系,这种关系又该如何长久维持,也瞧不上那些和不良没有多少差别的所谓的朋友义气,忍不住去观察的时候,总会被迅速地瞪回来。

“看什幺看啊!你是不是惹人嫌?!”

“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你这惹人嫌的家伙!”

父母的争吵也总是像这样结尾,明明是他们两人的争吵和矛盾,但最后的过错总会归罪到他的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为了你的话......

下一句话是不是就是如果没有你?

他这样想着,趁着夜晚还没到来的时候,不知为何走回了学校,毕竟他没有朋友,也不太清楚离开家门后还能到哪去。

因为学校没有什幺人了,他可以一层层地闲逛,并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放轻自己的脚步,最终在一个教室前停下,被落下的泪水珠子打湿室内鞋的脚面。

他背靠着漏出一条缝的音乐教室的门坐下,里面的钢琴声在哭泣响起前就已经存在,在眼泪停不住地落下时微微停顿,然后渐渐强烈且更加快速地响起。

他的哭泣声和忍不住在喉咙口响起的空气的吞咽声,都被这样的音乐尽数遮掩,直到自己的情绪变得缓解,钢琴声也没有停下。

刚从情绪崩溃暂时逃离的他尚且无法分别音乐的动听与否,但依旧忍不住用衣角擦拭干净眼镜,蹲着身子,用肿胀的双眼窥探般向门缝里望去。

他看到了熟悉的班里女孩的背影,视线有些无法控制地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凝着。

钢琴声逐渐变得轻缓,他僵硬的身体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回去吧,他想,随之离开,然后在隔天收集试卷的时候,忍不住朝女孩的脸上多看了一眼,他对上了一双带着疑惑但依旧明亮的眼睛。

他有些紧张,不自觉地露出了小小的笑容,紧接着快步离开,他依旧是那个他人刻板印象中的班长,但似乎对自己的评价多了几分宽容。】

是的,他是个有些无聊且狡猾的家伙,A子心想。

这种格外符合刻板印象的人其实格外的狡猾,会以类似的理由重复地为自己的窘境和怯意开脱。他们说:“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从而享受着从门缝里偶然漏进来的些许的光,容易知足。

类似的还有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总是被他人眼中自己的形象所包裹,渐渐地开始主动思考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想要过上怎样的生活,并因为这样主动的、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思考,在某段时期享受了有些冲动的幸福。

A子清楚地知道,自己看过在那间房间里发生的故事,那些断断续续的、无比模糊的倒影足以讲述一个人至今的生活,足以让他人做出评价。

她有些无聊,又因为这样常态化的无聊产生不少困惑,她想遇上一个能够解答自己问题的人,想再次透过大片透明玻璃,遇到一个能够理解自己遭遇的人。

而今天也许是个特别的日子,今天的她是能够拥有幸运的家伙,A子看到一位女性从远处穿过光影、穿过如马戏般紧密排列的透明房间,赤着脚带着急促与伤痕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A子仿佛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看到了某一瞬的自己。她敏锐的耳朵听到了加重的、追逐般的脚步声在女人身后逐渐响起,她的情感同样敏/感,即使仍然有着犹豫和怀疑,但依旧试探性地开始呼喊。

“到这里来!”

她同样赤着脚站了起来,小声呼喊,快速地招手道。

“快到我这里来!”

她似乎不怀疑女人该如何穿过透明的玻璃穿到自己的房间里来,在对方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面前,用炙热的掌心和满是热气的急促呼吸在玻璃面渲染上雾气时,将自己的掌心于同样的位置贴了上去。

“快跑啊,为什幺停下来?为什幺相信我?你快要被追上了哦!”

她突然忍不住开始满是傲意地发笑,开始觉得幸福、酸涩和得意,A子看着面前的女人怔愣一瞬后疯狂地开始用力敲打玻璃面,发出重重的响声。

她听见女人愤怒的呼喊:“为什幺要怎幺做?你是在骗、在诱导我吗!......别开玩笑了,我不要,快告诉我门在哪里,让我进去!让我进到你的房间!”

“不行哦,这是我的房间,你一定会被抓到的,无论你怎幺向前奔跑,这如马戏团般透明的房间总是连绵不绝。”

A子反而变得冷静,微笑了起来。

“就算进到房间里来又怎幺样呢?这不是你的房间,不是你的生活,你总有一天会被现在追你的人抓到的,你逃不掉,但也足够幸运,透明的房间有什幺好的,在这种房间,多生活一阵子有什幺好的?你是幸运的,至少可以提前结束这一切。”

为什幺要逃跑呢?为什幺不想被抓住呢?说不定追逐着你的人能够给你幸福呢?而你付出的代价说不定格外的细小,是能够忍受的事情。

A子看着面前的女人逐渐开始崩溃,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看着女人支撑不住般沿着玻璃向下滑坐在地上。

是的,这样就好了,被抓住吧。

可下一秒,她看见女人的大腿上似乎绑着什幺,她的手快速将其攥住并解绑,那是柄利刃,不应该出现在她手上的刀具。

女人以一种近乎于凝视的目光观察着她的表情,在她怔愣的一瞬用刀的底端朝着玻璃用力敲打,刀柄隔着玻璃击打在离耳朵很近的地方。

“告诉我门在哪里,打开门好不好?求你了,打开门!”

咚!咚!咚!

“不要,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只要让我进去就行,我不会伤害你、伤害任何人的!”

咚!咚!咚!

骗人。

“我真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愿意和我说话、哪怕只有说话的,也只有你一个人......求你了,拜托了,不要丢下我!”

咚!咚!咚!

过于敏锐耳朵几乎因为这样的响声传来刺痛,随着我的呼喊和疯狂用刀柄敲打玻璃的举动,A子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的瞳孔开始晃动,在意识到我忍不住开始哭泣、留下泪水的时候凝视起我的眼睛。

她开始加重自己的呼吸,在5秒过后移开了视线,她粗重地呼吸了一段时间,在我思考诸伏景光是否正在用力原地踏步的时候,隔着玻璃朝我伸出手,指了指我手中攥紧的刀。

“如果想进到我的房间,融入我的生活,你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并且不能够伤害我。”她说,“你该怎幺证明这一点?”

我愣了下,开始思考,也变得有些犹豫,然后在空气渐渐变得沉默,脚步声响起的节奏也变得有些慢、似乎要停下的时候,在裙摆上抹去了手心中冒出的汗。

“我知道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一手竖起刀刃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有些颤抖、但依旧努力贴在一边的膝盖上方摊平,我脑门上不自觉地开始冒汗,扯起裙摆咬在嘴里,泪珠成串地滴落在膝头,牙齿也忍不住发颤,但依旧含糊地、努力地说道。

“刺下来是不是就可以了?”

“......什幺?”

“我说,刺下来。”

我止不住眼泪,吞咽不下的口水浸透了布料,几乎快要从嘴角溢出,眼睫毛和瞳孔也在颤动。

“我很怕痛,刺伤我的手掌,我单手很难伤害到你,刺伤我的腿,我会更难逃跑,只有你能够救我、能够收留我,我不是想要住进你的房间,不是想要占据你的生活。”

我用一种祈求的姿态,自下而上祈求着她的眼神。

“帮帮我好不好?只有你能够帮我.......求你了...求你了.........”

似乎有人的呼吸开始停滞,除了我无比湿润的、炙热的呼吸,似乎空气都不再流转。

似乎很久,但其实只有很短时间,我听到了紧促的,低声的“嗯”。

“我帮你,嗯,我会帮你的,只有我能够帮你了。”

A子仿佛自言自语般,躲避着我的视线、我现在狼狈的姿态,凝视着地板上的污点说。

“不要这样好不好?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像是在故意伤害你一样,对不起,嗯,我帮你。”

“嗯,只有我能帮你。”

自此,进入玻璃门、房间内部的方法开始解密,这其实很简单,只是简单的光线的运用,在不引人注意的一角,其实有一扇贴着地面很小的门能够从里面推开,但房间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也不确定是不是每一个房间都有这样的门,这使得这扇门格外的隐秘。

A子帮我推开了门,招了招手让我快点进来。

这扇门是在太小了,只有匍匐在地上,缩紧身子才能进入,如果是诸伏景光的骨架,甚至做不到这一点。

为了博取A子的信任,我提前把刀给了她,她接过的时候双手在颤抖。

我匍匐在地上身子刚进入一半,过多的汗水在刚才那段时间从身上冒出,额发只能黏答答地、乱糟糟地黏在额头上,所以我只能露出一个安抚的、讨好的笑,连呼吸都是急促和不安的。

“没关系,A子,不要怕。”

我终于挤进了房间,小门在我的身后落下,但由于玻璃的原因,外界依旧能够看清房间里发生了什幺,我试图坐起来,在A子的帮助下坐在地上倚靠着她的肩头。

“谢谢你帮助我,我只能求助你,只有你会帮助我......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谢谢你,A子。”

我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般蹭了蹭她的肩膀,颤抖的眼睫在头擡起时划过她的脸侧。A子感受到些许的瘙痒,随着我的呼吸一遍遍吐露在她的耳侧,她似乎被我安抚了下来,我趁机再次重复道。

“只有你是最好的,我只要你就够了,谢谢你,A子。”

泣音带着泪水再次浸湿了她的衣领,明明是位比她大了不少的女性,现在的我却表现出一种像小兽般依赖着她的姿态,不断地重复。

“我只要你,不需要其他任何人了。”

诸伏景光能够听到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因为窃听器就缝在在裙摆的里层,他垂下了眉,计算着距离,巧妙地待在阴影的角落。他倚靠的玻璃门里有人在生活,可经过前几天的探测,由于某种设定,他们无法注意到自己。

真是狡猾啊,真是为了完成目标什幺话都能以安慰为理由说出口,他一边仔细听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一边用指腹抵上刚才被推开后又被挑衅的唇。

秋奈就是这样的人,他心想,正是因为是家人、是幼驯染才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秋奈其实,是个擅长骗人的家伙。

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骗人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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