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仕沨、蔺源与谢一昶已早早到齐。
放置在三人桌前的,是被守护在灵力结界中的金蝉沙。
晨时,杨清灵挽着太一的手臂准时出现。
女道士的头上,赫然戴着那顶爱人亲手编制的花环。
她想戴着这花环,结束作为人类的生世轮回,从此化作灵宝,以器之永恒留存世间。
三名晚辈向二人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
然而,此时此刻,却显然少了一个人在场。
杨清灵柳眉轻蹙,看向谢一昶,问道:“一昶,之瞳呢?”
然而,显然谢一昶也对此感到疑惑,只能如实相告:“之瞳似乎提过,自己会早些起床,炼制法宝。却不知她为何还未归来。”
这确实奇怪。
送别杨清灵与太一、将二人化作灵宝的重要时刻,以倪之瞳的个性,她不可能缺席。
可是,时辰已到。
地狱之门的威胁有目共睹,他们是真的一刻也不能再拖延了。
众人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仍然不见倪之瞳现身。杨清灵咬了咬唇,只得硬下心来,对谢一昶道:“只能拜托你,替我与之瞳道别了……”
谢一昶点点头:“杨前辈可有什幺话想要晚辈转达?”
杨清灵想了想,凝视着谢一昶认真聆听的双眸,微笑道:“我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也不知,她的言下之意,谢一昶与不在场的倪之瞳,是否能够听懂。
几人做了最后的道别。
只见谢一昶展开卷轴,杨清灵、太一半浮空中。一道灵力突破结界,灌入金蝉沙。那吹弹可破的死蝉,瞬间化作金色齑粉,飘散于空。杨清灵挽着太一,二人双目闭合,平静地将金蝉沙吸入体内。
不一会儿,二人的灵力渐渐从肉身中剥离而出,被金蝉沙包裹其中。谢一昶口诀轻念,那金色灵力便化作炼器法宝,分别与神珠、宝瓶渐渐融合。
仕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金色光芒笼罩下的二人,不敢错过分毫细节。
也正因此,她没有察觉……
此时,她身旁的崎崟鬼,忽然僵硬如岩石,动弹不得。
而他的锁骨处,忽然流出邪雾黑血。
顺着这股细微的邪恶气息,一只指节大的小肉虫缓缓爬出。
是鬼姑母尹茵茵。
没有人知道,她是什幺时候来到的三辰台,又是什幺时候,悄无声息地潜伏进自己最后一个孩子的体内。
鬼子鬼女们体质特殊,无法拒绝母亲的入侵。
因此,纵使强大敏锐如蔺源,也没有察觉自己体内的异变!
而此刻,从崎崟鬼体内爬出的肉虫,正目标明确地飞快爬向肉身渐渐化为空壳的杨清灵!
只是眨眼间,杨清灵的手臂已被鬼姑母咬出一个缺口,而那恐怖的肉虫,则瞬间钻入女道士的皮肉之内!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金蝉沙的效用变得极不稳定。
因此,杨清灵剥离灵力的仪式遭到了强制性的打断!
体内还剩三分灵力的杨清灵,忽然七窍爆出邪雾黑血,随后猛地睁开双眼!
可是,被尹茵茵占据的肉身,此时竟只剩眼白!而那总是清丽出尘的面庞,此时却扬起了极度诡异恐怖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借着杨清灵之口,尹茵茵难以自持地癫笑出声,“好啊,好啊!杨真人,这真是个天大的惊喜……”
她尖锐的笑声令在场众人惊诧不已。仕沨察觉到崎崟鬼的异常,连忙去扶他。
而望着爱人身体被人夺取的太一,则彻底被愤怒烧灼得头脑昏沉。神明亦强行中断了金蝉沙的仪式,神识重回肉身,可那近乎化作空壳的身体变得极难控制!
这种力不从心让太一愈加狂乱,因此,那吸收了他八分灵力的太一神珠开始暴走,混沌之息四处冲撞,几乎敌我不分地攻击着。
被困在脆弱肉体里的太一近乎绝望地咆哮道:“滚出来!!!从她的身体里,滚出来!!!”
可尹茵茵却悠然自得地躲避着混沌之息的攻击。
她是知道的。
太一不会打伤她的。
因为他舍不得伤害杨清灵的身体。
爱之一字,她尹茵茵是最明白不过的。
鬼姑母冷笑一声。她已渐渐习惯了操纵杨清灵的身体,只是常年爬行的她已难以站立行走,于是双腿下跪,四肢着地而行。
这般糟蹋作贱杨清灵的姿态,让太一几近崩溃:“鬼姑母,你放过她。我求求你放过她……”混沌神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你想要什幺,吾自会成全。只求你放过她……”
而尹茵茵则阴森地咯咯笑了起来:“众神之兄如此盛情,凡女本不该拒绝。”她转动毫无生机的眼球,伸手来回抚摸腹部,“可是啊,占据这具肉体后,我发现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到底想说什幺?!”
“呵呵呵……”尹茵茵那如银铃般的笑声,此时却几乎将太一折磨至发疯,“似乎,连杨真人都没有察觉呢……她啊,已经有身孕了……”
“腹中怀胎的感觉,我尹茵茵再清楚不过了。因此,不会有错的……呵呵……”不理会众人错愕的模样,尹茵茵一边读取着杨清灵的记忆,一边自顾自道:“不愧是杨真人,为了报答恩情,履行对朝氏的责任,似乎已与那朝初同过房了……然而,太一老祖您神力磅礴,昨日洞房花烛,也不是没有让杨真人怀上孩子的可能……呵呵呵……这腹中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突如其来的一切,令太一感到天旋地转,神珠中迸发而出的狂乱气息愈发急躁地四处进攻,几乎将整座三辰台摧毁殆尽!
一片混乱中,仕沨顾不得照顾崎崟鬼,几乎本能地与谢一昶背靠着背。这具身体的原主境界不高,可能调动的灵力却充足。因此,仕沨在掌中凝出灵球,将飞袭而来的混沌之息勉强挡去!有了她在背后做掩护,谢一昶便全神贯注,召唤出战斗型法宝,试图阻止尹茵茵继续爬行!
然而,鬼姑母的口中却念念有词:“原来如此。杨真人与止仁作别时,他曾说过,‘希望你能自在而活’……”她勾唇邪笑,讥讽道,“可惜……我会占据你的身体,用光这肉身里最后的灵力穿梭位面,去见止仁……而你,杨真人,便化作一具肉壳,毫无意识地诞下父亲不明的子嗣,在世人的鄙夷质疑里,永世不得超生吧……这可真是,最不自由自在的结局了啊……”说着,尹茵茵爆笑出声,“太好了,太好了!心怀苍生的杨真人,便一同尝尝我受过的悲哀与痛苦吧!”
鬼姑母的一席话,彻底将太一紧绷的最后一根线残忍地斩断。心思纯澈的神明再也难以忍受,意识终于完全混乱,四散崩裂的混沌之息暴乱地攻击着,似乎想将这染脏了杨清灵的人间尽数毁灭。
这样爆裂的攻击令仕沨的抵挡渐渐处于下风,忽然,一道混沌之息宛如劲风利刃,向少女袭来!
她险险避过,可身体却被顺势掀飞出去!
见状,在镇压镇压太一神珠与阻止鬼姑母中权衡的谢一昶,心中天平终究一股脑倒向仕沨,举起以净宁决养育灵力的“清灵宝瓶”,双手结印!
只见继承了杨清灵七分灵力的宝瓶疯狂晃动,与暴走的太一神珠抗衡着。谢一昶口诀暗念,额间渗出冷汗,面颊上爬行的赤缠咒不可察觉地愈发张扬——
最终,太一神珠被成功封印进了清灵宝瓶之中。
而消耗过多的谢一昶则喘着粗气,几乎难以动弹。
他曾以盈缺珏救过倪之瞳。作为“残月”的他,在过度使用灵力时会遭到反噬。
就在他打算继续透支自己时,一道利刃宛如穿云之箭,向尹茵茵的额间径直刺来!
是倪之瞳的诸恶剑!
这件专为斩断邪崇之力而生的法宝,紧盯着此间最恶之物,狠辣而至!
然而,驭使着它的灵宝仙师,却身形摇曳,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之所以来得如此迟,是因为以命祭灵的副作用,在炼制法宝的时候,她晕了过去。
待她清醒过来时,崭新的诸恶剑已悬于半空。来不及试探此剑的完成度,它便如脱缰之马,向三辰台极速飞去!
倪之瞳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因此,她拖着羸弱的身躯,颠颠撞撞地赶来。
可惜的是,最后一刻,尹茵茵的传送阵法已经完成。
鬼姑母阴冷地勾起唇角。
下一刻,她的身形烟消云散。
诸恶剑斩过空气,瞬间掉转枪头。
它攻击的目标,已经转向剩下众人中,邪崇之力最为浓郁的存在——
法宝以迅雷之势,向崎崟鬼狠辣刺去!
动弹不得的蔺源,眼睁睁看着仕沨忽然扑来,紧紧抱住了他。
诸恶剑猛地伸长!
最终,一把长剑,贯穿了两个人的胸膛。
二人同时吐出黑血。
蔺源疲惫地垂下眼帘,望向怀中满脸是血的少女,轻声沙哑道:“……不过是虚幻的过去而已,你何必救我。”
而仕沨则微微勾起唇,声音一样气若游丝:“这具身体与崎崟鬼是恋人,我控制不了。”
“这样啊……”蔺源唇边笑意带着一丝苦涩。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分辨,仕沨究竟是识破了他当初是在说谎,有意调侃他,还是真的因为不受控制,才这样做了。
如果是后者,那……
蔺源轻轻擡起唇角,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感叹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等不到少女的回应,鬼少年永远阖上了双眼。
三兔共耳阵中,属于蔺源的“过去”已经结束。
片刻后,他在现世的身体中猛地惊醒。
睁大双眼,四名兽人奴护法正跪在他的榻旁,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
见他终于醒来,红狐女几乎喜极而泣,一时间也顾不得逾越,探身上前,激动唤道:“您醒了!”
而蔺源则匆忙坐起,环视四人,下令道:“即刻派高手进入三兔共耳阵,唯有此法,才可解阵。”
而红狐女则一愣:“禀告大人,先前已有修士主动跳入阵中。”
蔺源亦是一怔:“是何人?”
“一名新入宗的月岩分舵弟子。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