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晨曦朦胧中,她觉得有人踢了她一脚。
沙漠里的凌晨是寒冷的,她围着身上的羊毛毡,迷迷糊糊钻出头往头顶看去。那人周围飘着四五盏白色萤火,垂下头冷冷看她一眼,话语中不带一丝温度道:“醒了,就跟上。”
她打了个激灵,赶紧爬起来,收拾了东西裹着披风打着呵欠跟在男人身后。
这一走就走到了天亮,白天极热,她回想起前几天独闯鬼门关的经历,有些后怕。
可是这白衣男人妖里妖气的,穿得真不算少,浑身却不见一滴汗。他的右脸上有些奇异的冰霜纹路,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像是镶满了细碎的宝石。
她跟他跟得紧时,甚至觉得周围的温度都有些下降,在燥热的沙漠里寒气迫人,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一路上想着昨晚当地人对待男人的样子,全无害怕,又好像十分恭敬。总之他定不是白无常,她也未下了阴曹地府。那些当地人又好像和他很熟,那他为何要天不亮便离开呢?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问了前头的背影一句:“大人,咱们这是去哪?”
“找地方。”一路上一声不吭的人竟回了她。
“大人对这片沙漠可熟悉?”她回想到自己被拐卖来时的那个村子,心底疯长一股恐惧。
“不熟。”
“那大人,若是咱们路遇那种绷着羊皮布天鸟纹旗子的村子,可不可以赶紧离开?”她环顾四周,虽说找不到半点熟悉的地方,脑中那个村子周遭的样子也早就记得不太真切了,她又对方向没概念……可这沙漠就这幺大,能住活人的地方又没多少,难保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为何?”男人竟然停下来了,还回头看着她。
她恳切地求道:“大人,我正是从那个村子里逃出来的。人贩子把我卖到那里,我被他们关了三年,像牲口一样地养着……大人,若是那个村里的人看见了我,只怕是要捉住后将我打死。”
对方沉默地上上下下扫视了她几眼,片刻后转身走了,也没回答她。她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
路上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了逃走的计划,但她觉得希望渺茫。毕竟她身子仍然很虚弱,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根本没什幺在沙漠里独活的本事。
午间阳光正烈,她脱水脱得厉害,恍惚中觉得他们走到了一处荒滩,地面变得干硬,又看到了零星的枯草团,不知是死是活的灌木。
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大人,不走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已实在没了力气。
男人往身前指了指,“看到这条裂缝了吗?”
她越过男人的肩膀往前看去,微微有些惊讶,眼前起伏不平的戈壁滩上出现一条由窄及宽的深深缝隙,像是大地被撕扯开的伤口。
“看见了,好惊人的地貌。”她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男人伸出手横在她面前,“抓紧我。”
相处这幺久,男人还是第一次邀请她做这幺亲密的举动,她既迷茫又吃惊,急忙用两只手握紧他胳膊上的布料。
“啊啊啊——”两只手还未扶稳,男人兀地带她起飞,直直冲着那裂缝跳了下去,眼看就要撞上眼前的石壁,她将男人的胳膊抱得紧紧的,绝望地闭上眼睛。
身体猛地下坠又触及地面,待她睁开眼后,只看着跟前的漆黑一团惊魂未定。若不是抓着男人,估计她会直接倒在地上。想着想着她又连忙松开紧抓男人不放的手,脚步虚浮无力地后退两步,结果后脑勺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上,又忍不住痛呼一声蹲下身去。
周围逐渐亮起如萤火虫般的白色光点。
先亮起来的是被光点勾勒出来的男人的轮廓,他低着头,好像在观察被她握过的手臂。
但他并未回头看她,也没未问她怎幺了,只是直起身一步步背对着她向前走去,擡手拂过的洞壁处渐渐织起发光的白色蛛网。
她蹲在原地捂着头,还是忍不住看呆了。
这个洞并没有她第一次看到的那个那般大,男人只走了六七步便到头,他在洞底最深处起阵,架构起一层又一层巨大的白色蛛网,蛛网的一根粗粗的丝上闪过一点冰晶的反光,逸散出的白色光点托着细微的水汽向蛛网上汇去。
“哥哥,团团怕冷,再生个火吧。”
她惊觉身旁有人讲话,这才发现,那个鬼魂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角落里,显然是在和前面忙活的人说话。
他背光站在蛛网前,只有一个不太分明的轮廓,闻言转过一点头来,语气略微奇怪道:“团团?”
她也想起来了……这是她昨晚走在沙漠里时随口搪塞鬼魂婆婆的名字。
那男人未等她们答话,又道:“好,我出去一趟,你和她待在这里。”
说罢,一阵轻柔冰凉的风掠过她俩中间的空气,原本的男人也不见了。
她甚至还没太反应过来……不过看了看身后黑黢黢的洞口,心里松了口气。
“团团,我们也去找地方休息吧。”鬼魂婆婆又用那种奇怪的力量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向那些蛛网前走去,但走到离那两三步远的角落里,她便不肯往里走了,央求鬼魂在这附近安顿下来。
那大蛛网周围有寒凉冷气,鬼魂婆婆教她把空掉的水袋挂上去,这样明天就能收集到满满一袋干净的水,她便听话照做。
两人一边在地上铺褥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不知何时那位爷走进来了,沉默地在她们跟前生起一簇篝火。
她在一旁想不明白,这位神仙大老爷看起来如此厉害,为何不直接带她飞来此地,还需他们累死累活地走一个白天......若是能直接将她送回穆国,那就更好了。
他生完火后便回自己巨大的蛛网上闭目休息去了,右脸上的冰霜纹在清冷的莹光和温暖的火光下闪烁不定,让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阵。
他们这样的三人行搭配真真古怪,她一边想一边拿出昨晚村里送她的陶碗,兑了些水为自己在火堆边煨了一碗干粮。沙漠里干旱,这边人常用的碗具器皿都有配套的盖子用以存水,眼下帮了她大忙。
她看着身边跪坐得端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煨火的鬼魂,凑过去悄悄问道:“婆婆,您家大人脸上的花纹,是天生的吗?”
“哥哥他……”那鬼魂闻言,忧心忡忡地往男人闭目养神的地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叹道,“此事是哥哥私事,还是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她连忙摆手:“不不,我就是随口问问,婆婆不必在意,我今后不会多嘴了。”
看鬼魂的反应,那冰霜纹不像是天生的,那会是什幺呢,诅咒?
她又偷偷看了男人几眼,暗暗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只不过,不知他们二人大老远跑来沙漠里,和这有没有关系。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问:“婆婆,不知您和大人来这沙漠里是做什幺的,可有返程的打算?”
见鬼魂眨了眨眼,她又赶忙补充道:“婆婆也知道我是被拐卖来的,我如今,只想赶快回到穆国。”
“快了。”身后冷不防的声音让她惊了一下,面前的鬼魂安抚地冲她笑了笑,她坐直了身子,回头看见了蛛网中央那阴晴不定的男人睁开了那双令她心慌的眼。
她觉得他的性子既危险又难以揣摩,可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对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便已经相处了几日,她还是不太敢直视他的脸。
随后又在心里没出息地想着,看到了这幺俊的人,接下去就算是横死在沙漠里,也没白活吧。
念头一闪而过,她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幺,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和紧张,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刚刚说快了,可是快要返程了?”
“没错。”男人阖上眼,似是有些不耐烦道,“所以闭嘴,休息。 ”
她闻言,转过头去欣喜又无言地和鬼魂婆婆对视一眼,迫于对男人的忌惮,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对方也笑着抚了抚她的肩,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乖巧懂事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火里已热了的干粮三两口扒拉到嘴里,随后安静地躺下。
好在白天过于劳累,眼下虽然被坚硬的地面硌得难受,但她也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