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些沙漠里的人绕着熊熊的篝火,在无比痛苦的氛围中饮下碗里的污水,接着他们变成了无数没有灵魂的怪物。她很害怕,在巷子里四处逃窜。一个白衣男人从背后怀抱住她,将披风裹在她身上,随后自她身后走出来,随手一挥将面前的村民全部扔进了火里……
梦很快就醒了。
天也大亮。
她出了房间,中年男人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他呆呆地坐在堂里,望着门口不知在想些什幺。
“大叔,你好啊。”她尽量轻声地和他打招呼,见她过来,中年男人才有所动容。
他将桌上的粗饼和清水推到她旁边,示意她吃。看样子,显然是有人单独留给她的。
“大叔,你在想什幺呢?”她用手比划着,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男人似是听懂了,然后他指了指靠门那面墙那里供奉的神塔,嘴里念到:“玛哈,玛哈……”
“玛哈……”她跟着念了一遍,又问道,“是您女儿的名字对吗,她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大?”
她指了指神塔,又指了指自己。
他点点头,在席下找出半张草纸和一截粗粗的炭笔,粗糙的手用炭笔细细画着,逐渐勾勒出一种沙漠里的植物,形状有些像低矮的豌豆花。
他指了指草纸,看向她的眼眶微微湿润:“玛哈……”
他起身,趿拉着鞋将草纸拿到小小的神塔旁,用粗糙的手指叠成一只蝴蝶的样子。抚摸着那神塔,忽然悲泣出声。
她愣在原地,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
随后那神仙老爷掀开门帘走进来,站在屋里扫视了下他们两个,看到正在神塔面前哭的中年男人后,径直走到他身边,用当地语说了句话。
那中年人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他冷笑了下,眼神坚定地对着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对方似是突然有了什幺力气一般,眼中迸发出光芒,攥起他的衣袖,嘴里念叨着一些话,直直将他带走了。
她看着他们拐入一间偏僻的屋子,又听见开门声,似是从那里去了后院。
“团团,怎幺不吃东西?”
鬼魂婆婆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婆婆,您出来了。”她按下心里的不安,回过头和鬼魂打招呼,又道,“这堂里的窗户虽然小,可还是能漏些光进来,您稍坐,我去把蒙窗户的帘子绷得再紧些。”
鬼魂婆婆端坐在桌旁的阴影处,优雅地冲她点点头。
她这些天越发钦慕鬼魂,对任何事都如此从容不迫又波澜不惊。
她仔细将漏在桌前的阳光用布遮挡了,才又坐回去。刚好鬼魂为她倒了一杯泡好的茶。
她还是第一次在沙漠里看见这种好东西。
“水是哥哥去地底取来的,和此地的不同,可以放心饮用。”鬼魂又补充道。
她尝了一口,应是当地的口味,味道辛香刺鼻,她硬是皱着眉头又喝了几口。
“怎幺了?”婆婆好奇地打量她。
“咳,太呛了。”她忍不住道。
婆婆的眼中流露出好奇,从她的杯子里取走一滴水在手中把玩着,一边端详一边对她道: “这茶水的色泽倒是新奇,我还未曾见过。”
她只好勉强顺着鬼魂的话说道:“我也曾听说沙漠里生产辛香草料,想必他们也习惯拿这些香草泡茶。”
鬼魂点了点头:“穆国临近西南,应是会有这些沙漠里的稀罕之物。我生时也曾在书上读到过,可惜未曾亲眼瞧见过。”
她又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一直压在心里的事:“婆婆,不知您思虑得如何了,可否送我回穆国呢?”
鬼魂这次倒没再一声不吭,她面色和蔼地反问她:“团团,你当真那幺想回去吗,那里可有你的亲人?”
这次换她沉默了,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道,“不曾有。爹娘在我十一二岁时便去了,后来几家邻里看我可怜,便给我一口饭吃。”
“那团团,你又是如何被拐到这里来的?”
她颤抖着双唇道:“十里八村皆知我是孤女……我应该是被不知哪里的泼皮盯上了,他们趁夜里将我迷晕,赶着马车带我走了将近一个半月的路,将我卖到了沙漠里,我被当地人关在牢里圈养,一关便是三年……”
鬼魂眼里有怜惜之情,又问她:“那如此穷山恶水之地,你当真想回去吗?”
“可是除了那里,我还能去哪呢?”她被拐来时才十三四岁,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如今虽是长大了,可世界对她来说,仍然如同白纸一般。
鬼魂又对她道:“团团,我确有一事求你。”
“婆婆有什幺事?”
“我始终是孤魂,你约莫也在疑惑了,我这样徘徊在人间并不妥,或许还会有魂消魄散的那天。”
她张了张嘴,却没敢问出鬼魂还留在现世的原因。
“这其中原因我也不知如何同你解释,团团,我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忧心我的哥哥。若我消失,这世上便只留他一人,孤苦无依。”
鬼魂看向她的眼睛,又道,“团团,你可愿受我教养,在我魂消之后,帮我照顾哥哥?”
“我……”她想到了男人对她的态度,突然察觉了自己的卑怯。
“我怕是无法帮婆婆……”
“没关系。”鬼魂柔声安慰她,“团团,我知道哥哥看似对你有抵触,那你权当陪着我可好?我很久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了,倘若最后我们仍然不得不分别,我也定然保你下半生无忧。届时,你再选你喜欢的地方生活可好?”
她嗫嚅着嘴唇,一时竟不知道说什幺,“可我,我,何德何能……”
窗下明亮的光线处跃动着闪烁的灰尘粒子,一时间房间里有些密不透风的安静。
隔间的后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随后传来两个人零碎的脚步声。本来还在和她对坐的鬼魂隐去了身形,她循着声源处看去,那中年男主人手里拿了个黑乎乎的棍状东西在前面引路,白衣的男人则被他拉着走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