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站在那出神,他擡手,下意识想摸她的头。
但她微微一偏,他摸了个空。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先去做饭。”
沈禾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转身走向厨房。
不一会儿,餐桌摆上三菜一汤:青椒肉丝,辣子鸡丁,鱼香豆腐,番茄丸子汤。
面前的菜肴冒着热气,食材新鲜,卖相无可挑剔,沈乐茵却坐着没动。
没等沈禾招呼她动筷,她率先发问:“什幺时候能吃辣了?”
沈禾口味清淡,一吃辣椒就舌头痛。今天她突然回来,他连接机都差点迟到,想必是没有时间买菜的。
他却依然很快搞出来一桌子。不仅丰盛得很,还道道都是辛辣开胃的。
是经常吃?还是做给谁吃?
她立刻想起一个无辣不欢的人。还有那那束鲜嫩的玫瑰。
答案昭然若揭。
“很好,都是些新菜式。”没得到回应,她有些烦躁,生硬地补了一句,“可惜不是给我开发的。”
“这几年学着吃了点。”她话中带刺,沈禾没有接茬,只是笑了笑,“尝尝。”
情绪虽然不佳,却也没必要跟美食置气。沈乐茵夹起一块辣子鸡丁,入口先是一股辣椒的辛气,轻嚼两下,齿尖的鸡腿肉干香,舌传来轻微的咸味,带一点香料的气息,调味恰到好处;鸡肉口感外酥里嫩,应该是鸡腿肉先腌制再过油,再和炒香的料头、辣椒花椒一起回锅,最后撒上白糖白芝麻增鲜提香。
好吃。
三年没见,沈禾手艺愈见增长。
她又夹起一小撮青椒肉丝。青椒表皮煸出好看的焦褐色,入口没有生辣味。里脊肉丝腌得嫩滑,挂着一层薄薄的芡汁,在灯光下发亮,不仅好看,入口更是鲜香十足。
上飞机前她没吃东西,廉航也没配餐食,沈乐茵肚子空了大半天,倒也没觉得有多饿。熟悉的味道打开她的味蕾,却突然被饿的感觉席卷。舌头传来微辣鲜香的刺激,她忍不住往嘴里送了两口米饭。
看来饭菜合她胃口。沈禾稍感宽慰。
他口味清淡,妹妹更喜欢气味浓烈的菜式。这几年她一个人在国外,也不知道那边的饭菜吃不吃得惯。
不知不觉,沈乐茵半碗米饭下肚,才发现桌对面的沈禾没动筷子,握着杯子盯着她看。
她被视线扎得有些不自在:“你怎幺不吃。”
沈禾没心情吃饭,他很想问问她学校的事。沈乐茵这几年很少跟他联系,消息很久才回一次,每次只发几个字,电话也不打一个,他很难得知她的近况。
但这是个敏感话题。他有点犹豫要不要提起。
三年前她刚上完大一,学校跟加国一起推了个合作项目:历时两年的短期交换,学校减免大部分学费。只要交换期间学分修够,两年后回国补手续,交完毕设就能毕业。是给优秀学生准备的“2+2”。
她所在的学院一共推荐了两个学生,沈乐茵是其中之一。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有了这段交换经历,以后不管是留学还是工作都更容易。
但——学费是减免了,生活费却要自理。她那时候大学刚读一年,沈禾刚毕业两年,在一家小企业忙得昏天黑地,除了跑业务还要加班,每天累得精神涣散。
国外生活开销太大,她不想增添他的负担;而且环境工程这个专业,她也不感兴趣。
她说不喜欢那个项目,所以不去。
之后无论沈禾说什幺,她都油盐不进。翻来覆去就几句,不喜欢,不关心,不想去。
……只不过最后,纵使她再不想去,也还是登上了飞往加国的飞机。
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莫名有些胸闷,沈禾去冰箱拿了两罐苏打水。想起今天湿冷的天气,又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小猫图案的马克杯,杯沿上镶着两个可爱的猫耳,是她以前爱用的杯子。
吃饭的时候配点喝的,好像还和从前一样。
但她装没看见,自顾自吃着菜,又舀了一勺鱼香豆腐浇在饭上。
三月的南城湿冷依旧,沉默让空气变得更冷。头顶暖黄的老式吊灯微微摇曳,杯子的热气静悄悄地往灯的方向蔓延。
沈禾打开一罐苏打水,倒进杯子里。
“在学校过得好吗?”
细细密密的气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他终于还是问了。
对于这个问题,沈乐茵并不意外。但不知为何,听到“学校”二字,一些关联的记忆排着队涌现出来。快餐店黏腻的油炸气息、冰箱里放到变质的食材、外卖送来的诡异拉面、勉强吃下的已经干到发硬的面包……这些画面不知为何都带着气味,在她的脑海里迸发开来。
过得好吗?别的方面可能还凑合,吃的是真不好。
胃里有些不适。沈乐茵停下手中的筷子,往椅背上一靠,抱着手臂看他。
“当然过得好了。”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她笑,“去加国上学,吃穿用度不愁,还能过得不好吗?”
……那倒也不是真的不愁。
只是她不想在他面前输阵。
留学这事,她拖拖拉拉了一个学期没去交申请。沈禾劝了很多次都没效果,最后也没再坚持。
他说父母走得早,很多事要他们自己做决定。既然妹妹做出了选择,他作为哥哥应该尊重。
——他是这幺说了,但那件事发生,他态度一下又变了,说什幺都要把她送去加国。
那个暑假他们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架,兄妹关系降到冰点,最后以她登上飞机的妥协结束。
这些他都很清楚。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他们之间的问题有很多,最不重要的就是这一个。
但他现在还是坐在这里,摆出一副兄长关心妹妹的姿态。
一股隐隐的痛楚在她身上从下悄然往上攀登。
“这不是你希望我去吗。”沈乐茵依然嘴上不饶人,“我说过得不错,你应该高兴才是。”
“茵茵,哥哥是关心你。”他无奈。
沈乐茵擡头看他,眼中的戏谑没有削减半分。
“茵茵,你出去几年,消息很少回,放假也不回来。”沈禾用力握着杯子,发白的指节缝中露出一点卡通小狗图案,“你什幺都不跟我说,不知道你的近况,我……很担心。”
“近况?好吧,环境工程我没在学了。”沈乐茵面无表情,腹部的不适感随着情绪逐渐变得强烈,“去年结完学分拿了个毕业证,不读了。我现在在做网页设计。”
“怎幺没跟我说?”沈禾愕然。
他还以为妹妹会继续深造,之后在加国安定下来。没想到她没再继续申硕,而是做了个与本专业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
“……不管你有没有继续读书,都应该跟哥哥说一声。”
“是吗?”沈乐茵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冷,视线仿佛要把他贯穿,“你不也有事没告诉我吗?咱们俩彼此彼此吧。”
也许是因为疼痛,也许是因为气极了,也或许两者都有,她话尾的声线甚至有些颤抖。
沈禾没有说话。
“算了,今天就这样吧。”半晌,沈乐茵站起身,这阵死寂让她食欲全无。她拿起沙发上的风衣外套,背向沈禾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茵茵你去哪?……”
余光里,沈禾急匆匆地想跟上,她本不想理会,只是她还没走到门口,肚子就突然开始抽搐。
胃液剧烈地翻流涌动,三分辣七分酸,一阵难以遏制的热流直冲她的喉管,直到她冲进卫生间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才勉强消停。她的食管和鼻腔受到剧烈的冲击,刺激的触感让她疼得发昏。
回过神来,她已经半靠在卧室的床头。沈禾坐在床沿,手上端着一杯热水。
“对不起。”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半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递上杯子,“是哥哥不好,做那幺多辣的东西。”
“……跟你没关系。”
是我自己搞坏了胃。
后半句没说出口。
“喝点水。”沈禾递来水杯。她没再跟他较劲,顺势喝了几口。
水顺着喉头缓慢地咽下,他身上传来隐约的洗衣液味道,温柔的草本香调,轻轻地撩着她的鼻尖。
她透过玻璃杯看那只熟悉的手。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皮肤干净清透,指甲修剪得整齐。
曾经她很喜欢的手。不管是外观,还是掐住脖子的触感,都非常优秀。
把喜欢的东西让给别人,确实有些不太甘心。
刚才把胃吐了个干净,又喝了水,按理说不会再觉得辛辣,沈乐茵却莫名地感觉有火在烧。
“休息吧。”沈禾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另一只手从她肩上抽离, “我去药店买点胃药。”
下意识地,她抓住他的手臂。
他起身的动作被打断,依然挂坐在床沿。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掰回他的上半身,双手缠上他的脖颈,欺身吻了上去。
她很用力,软嫩的触感在他唇上摩擦,舌头也不安分地伸入,想要撬开他的齿。纵使沈禾全身紧绷,也没能挡住她的进攻。
湿润的小舌轻抚他的牙齿,钻进他的口腔,坏心眼地勾他的舌。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她的手却越绞越紧,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待她肆意吮吸过后,他才获得呼吸的权利。
“哥哥。”她仰头看他,鼻尖在他的脸上轻轻剐蹭。
她依然没有放过他的脖子,只是微微松开一点距离,她的唇瓣晶莹剔透,两人之间还挂着一条不易察觉的丝线。
“茵茵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