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楼梯,穿过狭长的走廊,沈乐茵站在家门口。
已经三年没回来了。
她出生之前父亲就走了,母亲周利华撑起整个家。一岁那年,她刚学会走路,哥哥又到了上学的年纪,生活到处都是开销。
日子捉襟见肘。无奈之下,母亲卖掉以前住的房子,搬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区。
新家是四十来平的一室一厅,面积比以前小些,但胜在位置不错,沈禾上学方便。房东看周利华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同意便宜一点,母亲便租了下来。
这就是她从小到大的家。
现在正是晚饭点,楼道里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味。沈禾转动钥匙,老旧的门发出润滑不足的“吱呀——”声。
他打开门:“茵茵你先进,东西我来搬。”
“……嗯。”
沈乐茵进屋,家里摆设还是熟悉的模样,简简单单,被人收拾得一尘不染。
客厅里靠墙的位置多了张单人床,被子随意地放着,灰色的床单微微有些褶皱。
看来她走了之后,沈禾都在这里睡。
餐桌对面的五斗柜上放着一个杯架,旁边还有几个相框。沈乐茵走进,手指轻轻抚上母亲那张单人照。
照片上的周利华笑得温柔。她的生命定格在三十七岁。
沈乐茵轻轻地唤她:“妈妈,我回来了。”
闻到一阵微微的花香,她才注意到相框后面新添了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玫瑰,娇艳欲滴,甚是好看。
“茵茵。”身后的沈禾放下行李,“饿了吧?先坐着休息会儿,饭一会儿就好。”
看到沈乐茵站在那出神,他习惯性伸手,想摸她的头。
但她微微一偏,他的手摸了个空。
她又一次躲开了他的手。
一阵短暂的沉默。
沈禾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转身走向厨房:“我先去做饭。”
半小时后,兄妹俩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青椒肉丝,辣子鸡丁,麻婆豆腐,番茄丸子汤。
面前的菜肴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沈乐茵却坐着没动。
没等沈禾招呼她动筷,她率先发问:“你什幺时候能吃辣了?”
沈禾口味清淡,一吃辣椒就舌头痛。这幺久没见,她今天突然回来,打沈禾个措手不及,他竟然还能弄出一桌辣味菜。
想必是平日里经常在吃了。
她想起那个无辣不欢的人,还有家里多了的那些摆设,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
“这几年学着吃了点。”察觉到她话里有刺,沈禾笑了笑,“尝尝。”
沈乐茵暗自叹了口气,夹起一块辣子鸡丁。入口先是一股辣椒的干香,紧接着是阵鸡腿肉香,轻微的咸味,调味恰到好处;鸡肉口感外酥里嫩,应该是鸡腿先去骨再过了油,然后炒香料头,把炸好的鸡肉跟辣椒花椒一起回锅,最后撒白芝麻增香。
好吃。
三年没见,沈禾手艺倒没回潮。
她又夹起一小撮青椒肉丝。青椒表皮煸出好看的焦褐色,入口没有生辣味,里脊肉切成的肉丝腌得极嫩,上面挂着一层薄薄的芡汁,在灯光下好看,入口更是鲜香十足。
沈乐茵也确实是饿了。舌头传来微辣鲜香的刺激,她忍不住往嘴里送了两口米饭。
看她吃得开心,沈禾稍感宽慰。这几年她一个人在国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沈乐茵食指大动,半碗米饭下肚,才发现桌对面的沈禾没动筷子,握着杯子盯着她看。
她被视线扎得有些不自在:“你怎幺不吃。”
沈禾倒了杯乌龙茶,放在她面前。小猫的图案,陶瓷的杯沿上有两个尖尖的猫耳,是她以前爱用的杯子。
她装没看见,又舀了一勺麻婆豆腐浇在饭上。
沈禾喝了口苏打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她:“在学校过得好吗?”
他知道这是个敏感问题,但她这几年故意不跟他联系,消息很久才回一次,每次都只有几个字,电话也不打一个,他很在意。
三年前她大学刚上一年,学校跟加国一起推了个合作项目:历时两年的短期交换,学校减免大部分学费。只要交换期间学分修够,两年后回国上上课,交完毕设就能毕业,算是一种新式的“2+2”。
她所在的学院一共推荐了两个学生,沈乐茵是其中之一。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有了这段交换经历,以后不管是读书工作都更容易。
但——学费是减免了,生活却要自费。她那时候刚读完大一,哥哥沈禾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了刚工作两年,在一家小企业忙得昏天黑地,除了跑业务还要加班,整个人累得精神涣散。
国外生活开销太大,她不想给哥哥增添负担,便偷偷回绝了学院的邀请,只告诉沈禾她不喜欢那个项目,所以不想去。
之后无论沈禾说什幺,她都油盐不进。翻来覆去就几句,不喜欢,不关心,不想去。
沈禾劝了很多次都没效果,最后没再坚持。他们父母走得早,很多事都要自己做决定。既然这是妹妹的选择,他也不想逼她做不喜欢的事。
况且她这幺怕生的性格,让她一个人去国外,他确实也不放心。
——他本来是这幺想的,直到发生了那件事,他也顾不上妹妹的选择是什幺,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送去加国。
他们吵了不知道多少次架。最后她妥协了,但临走之前跟他放了狠话,兄妹关系就此降到冰点。
想到这里,他悄悄叹了口气。
“当然过得好了。”觉得这个问题很滑稽,沈乐茵突然笑了,“去加国上学,吃穿用度不愁,还能过得不好吗?”
不同于三年前的沈乐茵,她现在话里全是嘲讽。
他无奈:“茵茵,哥哥是关心你。”
沈乐茵放下筷子,擡头盯着他看。
“茵茵,你出去几年,消息很少回,放假也不回来。”沈禾用力握着杯子,发白的指节衬得上面的小狗图案有些扭曲,“你什幺都不跟我说,不知道你的近况,我……很担心。”
“是吗?”她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冷,视线仿佛要把他贯穿,“你不也有事没告诉我吗?咱们彼此彼此吧。”
沈乐茵感觉到自己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她尽全力挺直身体,眼眶朝上,忍住快要落下来的眼泪。
而桌对面的沈禾一言不发。
半晌,她像是突然泄了气,话中尖锐的味道消失不见。她擦擦眼角,努力向沈禾挤出一个微笑。
“……忘了恭喜你了。”
“新婚快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