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711灯火通明,亮如衰败城市的孤岛。
晚班小哥每补完冷藏柜的一种饮料,便往结账柜台张望一眼。八个冷藏展柜补完,那个男人还在。帅是帅,但半夜两点一动不动杵那儿十来分钟,不信邪的也害怕。
晚班小哥小心翼翼抱了件保暖羽绒服,社恐地走到前台补烟。
那个凝固的男人说话了:“还有别的吗?”
晚班小哥扭头,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避孕套的货架。五排避孕套有序排开,牌子都是杜蕾斯。
原来他看了半天,是要想要别的牌子。
柜台的避孕套都是热门或者滞销的产品。晚班小哥领他到后排货架,伸手一指:“这里。”
“就这些?”
“我们上架的产品是固定的,就这些。”晚班小哥想说,情趣用品店比较齐全。但跟客人没必要聊这幺多。他想着,等理完货,这个帅哥结完账,自己估计能眯一会。
刚一转身,那人问:“你有……”
“嗯?”
“你有推荐的吗?”
晚班小哥:“……”推荐也没有提成啊。
超市货架,整齐无规律地摆放着颗粒、凸点、零感、玻尿酸、001、002、003、Air、超薄、紧型超薄、优质超薄……
时北像回到了高三给宋柠心买卫生巾。
那天她伏桌上一上午,头始终没擡。任课老师见睡觉的是宋柠心,讲课都不经过她那条过道,生怕打扰,同学见宋柠心倒下,以为班长终于累了。也对,是人就会累,拉磨的驴也不能24小时转个不停啊。
中午,时北走到她旁边,敲敲她的头:“宋柠心,要带饭吗?”
她慢慢擡起头,半张脸压出红到发淤的褶子,一双眼睛意外炯炯有神。她摇头说不饿,不用带了。
时北盯着她:“你确定?”
“嗯。”她见同学都去吃饭了,教室没几个人,没再强装精神。一张俏脸萎靡得像换了个灵魂。
“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时北像尊佛一样定在她旁边,又慈悲又冰冷。宋柠心想了想,随口打了句诳语:“我姨妈来了。”
时北被支去买卫生巾。
十几年前的高中校园里,男同学买卫生巾不算常见。时北请教了一位经过的女同学,一般女孩子都用什幺?对方憋住害羞和笑意,给他指了护舒宝。时北拿了护舒宝,走出两步又退回那位女同学旁边:“这个贵吗?”
女孩以为他嫌贵,表情有点嫌弃:“不贵吧。”
他指向卫生巾那片区域:“那哪个贵?”
学校单价最贵的卫生巾是苏菲。三天后,司青青大姨妈驾到,宋柠心把那包全新的苏菲从桌肚里掏出来,面不改色地献祭给了女生的友情。
时北坐在最后一排,冷眼看着这幕发生。
两周后,任清扬转到北京上学的事在学校里传开。宋柠心恢复元气,没受打扰。王箭羽得了信儿立马来问宋柠心,任清扬怎幺去北京上学了?有人说他是北京户口,所以回北京上学。老子跟他小初高都同校,没听说他是北京人啊!
司青青翻了个白眼,你住人家家里吗?用你听说吗?
王箭羽扼腕,他父母怎幺没这个远见,北京户口高考多容易啊。
“人家就是小学把户口迁去的北京。”
“看来任清扬家里真的不简单。我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这段对话里,宋柠心始终保持沉默。司青青有眼色,见问不出什幺及时闭嘴,并踹了一脚还想继续打听的王箭羽。
周末她如期到时北家给他补数学,见周一给的十道大题他一题都没做,气得头痛:“时北!你知不知道人生的机遇是很有限的。那些含金汤匙出生的人都要争取在高考这条路上打场漂亮仗,我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懈怠!”
这周弟弟支气管肺炎,他帮姑姑看摊位,确实没学。
时北重重拍亮电灯开关,打开她折角的习题册,坐下做题。一句解释也没。
宋柠心翻开学习小组新开的题册,见他一点没动,不由悲从中来:“我觉得我的努力都白费了。”
时北试图集中精力看题,但她的悲伤实在太显眼:“你是指我还是任清扬?”
“关他什幺事?”
他提示:“北京。”
“是啊北京!人家小学家里就铺好坦途,不管考得如何都会有人兜底,命运是很不公平的。”
作为半公开的地下男友,任清扬能去北京念高中,她肯定是高兴的,但是作为同一赛道的高中同学,她并不能接受这种合法捷径。当然,她不接受也可能因为她并非这一环的受益者。
最近,宋柠心审视苦行僧一样的高中生活,对一切充满疑问。
空气凝固三秒。
“但我们还是不能放弃!时北!不要放弃好吗!”
宋柠心就是这种随时鸡血的人。
“……”
时北低头做题,没一会听到她嘀咕完了完了,急匆匆往厕所跑了一趟。过了会,她喊他:“时北。”
时北隔着门问她:“怎幺了?”
厕所尴尬回声:“你能帮我去买‘那个’吗?”
她显然忘了那个昏沉半日后随口编出的借口了。
“马上。”‘马’声在厕所门口落下,‘上’字迅速移到了楼梯口。
木质楼梯的灰尘刚刚扬起,未及落下,苏菲便扇着绵柔小翅膀飞到宋柠心手里。
一切快得像许了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