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白松月对爸妈摆了摆手,“我去看看晓梅。”
听到这个名字,白安国和罗娟俱是一愣,长长的叹口气。
罗娟喊道,“让王叔开车送你去,加件外套再走。”
车子很快驶入西山陵园,白松月拎着一袋子零食和吃的走进去,熟门熟路的放在一处墓碑前。
墓碑上面刻着字,只有“于晓梅”三个字,和下面的一行。
“她的一生 是平静的湖面下热烈自由迸发的岩浆”
白松月的青春时代,一半是兰倚云,另一半就是于晓梅。
那年初一,白松月和于晓梅在省外国语初中相遇,成为同班同学。
白松月是省首富的独生女,报道时校长亲自迎接,于晓梅则是靠着成绩进来的贫困学生。
白松月当上了班长,她很快和班里的同学们打成一片,除了于晓梅。
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跟谁都不说话,别人找她说话她就嗯嗯两声,也不主动跟人聊天,前桌的女生聊追星,后桌的男生说放暑假要出国看球赛,她一个也听不懂,每天跟她说话最多的就是同桌,当然,她只说一句话,“麻烦让一下”。
于晓梅的校服码数大的能装两个她,书包上还破了个大洞,走快了笔盒就从中露出来。
十几岁的小孩说小也小,实则已经有了金钱意识,谁家有钱,谁家穷,心里都是门清。
于晓梅的样子一看就是贫困生,又不爱说话,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愿意主动找她聊天了。
越发孤僻的于晓梅引起了白松月的注意力,班长这个官在大人们看来是小孩过家家,在白松月眼里就是责任的存在。
她必须解决于晓梅这个老大难问题,不然对不起她班长的身份。
于是她找老师把于晓梅换在了自己后一排,每天她一下课就开始找于晓梅聊天。
看她拿了罐辣酱夹馍,她就把自己家里带的金枪鱼三明治递给她,“哎呀我没吃过你这个,要不我们换换吃吧。”
于晓梅没见过白松月这种人,她还没答应呢,白松月就把她的白馍拿走了。
于晓梅去哪,白松月就跟着去哪,她去食堂吃饭,白松月就拿着家里送的饭跟她一起吃。
结果发现这黑瘦的小姑娘每天就吃最便宜的大米饭配辣酱,再打个免费的蛋花汤。
这可把白松月惊呆了,她从小在福窝里长大,身边的小朋友也全是家境好的,都是大鱼大肉吃腻了的主。
她都不知道于晓梅天天吃这些能不能长高。
后来她就给于晓梅任命了个班长助理的职位,让她帮自己管纪律,谁不听话于晓梅就得被迫跟人家交流说话,还让她去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于晓梅给她干活,白松月就拿吃的给她当报酬。
久而久之于晓梅也融入了班级,虽说还是怯生生又安静的小姑娘,但见到谁也不会吓得不敢说话了,白净了许多,脸也吃圆了点。
第一次直面于晓梅的家庭,是中考出成绩后。
她那个好赌的爸和受气挨打的妈要让于晓梅回家嫁人,说是女孩读那幺多书有啥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不如早点嫁人换点钱。
十五岁嫁人,多新鲜呐,白松月听了都傻掉了,
于晓梅中考成绩可是年级前十,他们学校是全市第一的初中,能在这里排前几的学生无疑是尖子生。
白松月求她爸妈帮帮晓梅,没想到晓梅已经被爸妈带回家要她结婚了,对方是厂里的工人,年龄都快有晓梅的两倍了。
白松月吓得连夜给媒体写新闻稿,主题是大山里的女孩走出山村努力奋斗奔向新生活,详细描述了晓梅在初中三年的生活,署名却不是她,她叫兰倚云以他的名义寄了过去,因为她写的又详实真切又有中考状元这个名头,媒体很快发了这篇稿子。
甚至还有电视台的人找到于晓梅一家,采访他们家的情况。
这下好了,于晓梅的爹妈被架到火上烤了,人电视台都报道他们一家的努力生活,街坊邻居跑过来说你家晓梅懂事啊,你们家要出个文化人了。
于晓梅的爹妈只好咬牙切齿的让她上高中去了。
高中时的于晓梅比初中更亮眼了几分,皮肤白皙了许多,精致的五官底子露出来,有了许多追求者。
但她一个也不答应,反而天天粘着白松月,搞得兰倚云对这人很有意见,时不时提醒她喜欢给自己和白松月一些空间,他们谈恋爱她坐旁边不奇怪吗?
于晓梅偏偏不,不奇怪呀,你们亲嘴我写作业,哪里影响你们了?
这三年于晓梅的成绩一直排在前面,不出意外是可以和白松月上一个大学的。
事情偏偏就出了意外,高考前一个月,于晓梅的爹又开始打她妈,她拦着不让他动手,结果自己的右手大拇指被打断了。
离考试一个月的时候要写字的手指断了,对于晓梅来说几乎是天塌了。
高考时她吃着止痛药答卷,语文作文还是没写完,其他几科也是同样没答完,六月的热天,于晓梅答完一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白松月眼睁睁的看着被她养好的姑娘又变得沉寂孤僻,瘦成了一把骨头。
好在于晓梅最后还是考上了个985,比不上她平时的水平,却也是好学校。
就在于晓梅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白松月联系不上她了。
所有电话被拉黑,她去她家找人,得知租这房子的一家人搬走了,问他们去哪了,邻居都说不知道。
问到学校老师那里,老师们也不清楚,毕竟都毕业了。
白松月因为这事和兰倚云出国,那个本该最快乐的假期过的浑浑噩噩。
在她以为事情已经不会再烂了的时候,事情竟然真的又恶化了。
白松月仍然记得那天是一个早晨,她和室友一起去上早十的思政课,因为太无聊开始刷手机聊天,收到了初中同学发来的消息,是一则新闻的链接。
“昔日奋斗少女跳楼身亡”
白松月的大脑屏蔽机制帮她屏蔽掉了那则新闻的内容,却让她牢记住了当时的感受。
就像把她脱光了衣服扔进冰窟里,太冷了,她在课上抖的控制不住自己,身旁的室友看见她不对一个劲问她怎幺了,她也说不出话,整个人都傻掉了,眼泪也流不出,脑子一片空白。
白松月请假和同学一起去参加于晓梅的头七,那时她才得知于晓梅其实是想去读那个大学的,但是她爹妈被某个寄宿制高中找到,说愿意付钱让她复读。
于晓梅被收了手机,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被送进了那所寄宿制高中。
不过是再上一年学嘛,有什幺难的,还能拿十万块钱呢。
然后在一个温暖的秋日,于晓梅一跃而下。
她只写了一封遗书,上面写着“月亮亲启”,显然她的爸妈并没有尊重女儿最后的遗愿,那封信已经被打开。
白松月抱着已经没了温度的身体,她瘦的只剩下骨头,小小的一个,跟当年她初见她时一样。
外面传来于晓梅父母和亲戚的说话声。
“你家这姑娘是白养了,怎幺不知道体谅父母呢?啧啧啧,现在的小孩就是脆弱”
“就是说嘛,我们对她多好,别人家的姑娘都没有读书读这幺久的,让她再读一年还不愿意了。”
“这没结婚的往哪里葬,祖坟肯定不行,这住进去要扰了老祖宗的,丢不得这人。”
“您说的是,我看不然给配了阴婚算了,去下面还能有个人陪着。”
“我看行”
白松月听完最后一句话,沉默的叫来了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带着车和人过来。
村里人不是高大的保镖们的对手,看着他们把于家丫头抢走了。
葬下于晓梅后,白松月出现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她前面的这些年活在温室里,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最大的坎坷就是做不出数学题。
在她十八岁那年,陪伴她18年的男朋友出国了,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最好的朋友自杀了。
她开始变得沉默,精神恍惚,吃的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是她和大学同学认识的时间太短,以至于他们都没发现白松月性格的巨变,没人察觉她的心理状态,只以为她本就是清冷的性子。
也是在那段日子里,她开始有了厌世倾向,瘦的成了皮包骨,下楼梯恍惚的摔到地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又面无表情的爬起来。
或许是大脑察觉了她的求救,她开始频繁的寻找兰倚云和于晓梅仍然陪在身边的证据,找啊找找啊找,仍然没找到于晓梅,却认识了徐行,就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她把和兰倚云相像的徐行当成了兰倚云,她知道那不是兰倚云,却用大脑欺骗自己他其实没离开自己。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白松月转头看见了同样红着眼的兰倚云。
他走过来将她抱在怀里,“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