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雯雯匍匐在地上,白裙子散开,如同落在地上的白花。
“妈,这跟路明非又有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赵孟话可是都告诉我了!你单独约那个什么路明非出去,还进行了身体接触!”陈妈指着陈雯雯身体颤抖,“被人家看到这一幕,你害不害臊啊!”
“我们根本没什么。”陈雯雯解释道。
“那个什么路明非,什么家庭啊你知不知道!”陈妈怒骂道,“赵孟华可都告诉我了,人一个父母双亡寄宿在亲戚家里吸亲戚家血的败家玩意,你竟然敢跟他扯上关系?扯上关系也就罢了,之后断掉就行了,可你反手拒绝了赵孟华?!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女儿!”
陈妈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喘着粗气,胸膛起起伏伏。
陈雯雯看着陈妈,关心道:“妈,别气到自己。”
“滚。”陈妈怒骂道。
陈雯雯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轻声说:
“妈,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我跟你没话好说!”陈妈又赏了她一个巴掌,“现在,立刻,跑去找赵孟华,不然今天晚上都别想在家里睡!”
陈雯雯再度跌坐在地上。
“还衣服,还旅行?!”陈妈怒不可遏地道,“你的一件件衣服都是老娘赚钱给你买的,吃老娘的赚老娘的,反手想把老娘踢走?”
陈雯雯没有说话。
她盯着瘫坐在地上的陈雯雯怒视了半天,不耐烦地说:“说话呀!”
嗓门大得像雷音。
陈雯雯叹了口气,才开口:“我没想踢走您,您不想我出去我就不出去了,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赵孟华。”
“吃里爬外的东西!”陈妈怒骂道,“你妈在你从小到大要求你多少东西,只有一个人反复要求你要嫁给有钱人,还不听。好不容易钓上来一个赵孟华,还拒绝了。你说这话除了气我,跟和我甩脸子有什么区别?!”
“……”陈雯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扶着门槛,想穿上刚换下来的白鞋子。
“直接走过去!”陈妈一脚把她踹了个踉跄,她绊了几脚,差点没摔倒,踩着被外面地板沾灰的白袜子,回过头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记住我说的话,没有答应赵孟华就不要回来了!”
扶着楼梯栏杆,陈雯雯打量着为了今天这一天精心打扮的自己,有些茫然。
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自己被亲妈扇得有些红肿的面庞,迟疑了一下,她一步步地往下走去,白袜子在这期间沾上了更多的灰尘。
她走到了楼底,跨过居民楼门口,手掌挡了挡今夜有些明亮的月光,视线下移,看到一个女子。
她发现女子的视线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便问道:“您好?”
“薯片女打个出租车都不靠谱,不过好歹没耽搁老板的任务。”女子伸了个懒腰,傲人的身材曲线毕露,笑道,“找到你了,陈雯雯小姐。”
脸色很是疲惫的陈雯雯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
……
路明非坐在候车大厅里,候车大厅里只有他一人。
路明非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
他的意识渐渐地有点昏沉,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
钟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路明非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
他们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疯狂、瑰丽而又真实,似乎他曾亲眼目睹那壮丽的一幕。
为什么会有那么单调的钟声?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好像是在某个城市里。
哪个城市呢?潜意识告诉他,是芝加哥。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个答案,他不知道。
他从未去过芝加哥,但似乎他有着在那里最为深沉的记忆。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
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一个女孩沉默地坐着,抬头迎着月光。
路明非四下张望,找不到诺诺,找不到超豪华跑车。
远处有一家赛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灯,这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女孩。
他觉得很奇怪,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车大厅里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沉寂。
我怎么来到这儿的?路明非很奇怪,心情中有一股莫名的因素叫唤着他,不要在意这个,只顾着让他沉浸在这篇沉静的海洋里。
女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明明是个baby girl,但是穿礼服的肃穆让人感觉她已经参与过成百上千次葬礼,即便周遭环境如何阴暗,她稚嫩的脸上也流淌着辉光。
路明非不知道这么点大一个孩子为什么脸上流露出那种“我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沉默和悲伤,而且空着那么多排长椅,女孩偏偏坐在他身边,像是在等他醒来。
借着她身上本来就有的守墓人气质,路明非感觉自己像个活了千百万年的老僵尸从幕中爬起来。
周围是不是还要有精灵歌舞,光影沉浮,仙音飘渺,我还要大惊失色一样自己怎么会从神与魔的陵园中苏醒。
路明非吐槽了下前段时间看的某本网络小说。
寂夜有点冷,他感觉有些热得快活。
路明非把毯子掀开,坐在女孩的身边。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月光,时间慢慢地流逝,仿佛两个看海的人。
“交换么?”女孩轻声问。
她的声音稚嫩又清脆,给路明非一种恍惚感,有一种小女孩的青涩与少女的悦耳混合的交响乐质感,语气又有一种老奶奶的沧桑,好像她一开口就体现了时间。
“什么什么?”路明非不懂她在说什么。
“交换么?”女孩再次问。
“换什么?”
“那你还是拒绝了?”女孩慢慢地扭过头来,一抹金光宛如从黎明破晓般穿刺而来,路明非看到了她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呼!”
他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颤,仿佛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后闪去。
“嘭!”
仿佛有人一脚踹开了梦境,一抹红色撕裂了候车大厅,与金光撞在一起,火焰与黄金,比拼着自身的灼热与坚硬,路明非在一片血与金的漩涡中注视着两抹色彩的交战,不知过了多久,红色的火焰煅烧了黄金,金液流了出来,仿佛落败者的血液,化作眼泪在路明非的眼眶汇聚。
芝加哥的视觉反馈如同波纹般变换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电视雪花屏一样,咔擦——
路明非满脸惊恐地躲在床角,双手竭力抓住酒店的白色棉被盖住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曾经被施以什么暴行一般,那颤抖的动作真是我见犹怜……
“搞毛!”诺诺很不满地说道,“我可是第一次帮别人着想怕你起不来跑过来叫你吃早饭欸!你不要整的好像我强暴了你好不?”
“哦,不好意思。但是你踹门的动静太大了,而我又刚好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不太好的梦?是噩梦吗?”诺诺眼眸亮晶晶的,“可以分享给我听吗?”
“你要干嘛?因为我不高兴,所以说出来让你高兴高兴?”路明非以为诺诺在玩老套的互联网上古梗。
“不是,是知道你怕什么之后以后就可以扮演成那东西天天吓你,那你以后就可以天天做噩梦啦!”小魔女很是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路明非害怕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被,身体很怂地缩了下去。
“不许当乌龟!”诺诺一把拉住他的头发,“把你暗示带回去就是我现在的任务,你想让我完不成任务吗!”
“我还没穿衣服啊啊啊啊!”
“哎哟谁稀罕啊……欸,你发育的不错哦。”
“卧槽卧槽卧槽!耍流氓啊!”
“流氓个鬼啊!”诺诺很生气地双手叉腰,“我宣布你用邪恶的父权象征污染了我的眼睛,我可是连a片都没看过!”
“那你怎么会知道a片是什么……”
“我就是知道啊……”诺诺转动眼珠子,很快摇起,“反正都是你的错!!!!”
“饿啊啊啊啊我起来了!”
十分钟后,一脸狼狈的路明非跟在气定神闲的诺诺背后,在丽晶酒店用了早餐。
用完早餐后,路明非回了趟家,收拾了下行李,随后坐上法拉利跟着诺诺一路去了机场。
“这,这是专机吗?”路明非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白色钢铁巨物。
“太小看卡塞尔学院了,洒洒水啦。”诺诺摆了摆手,然后手臂轮了一圈,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
“上去!”
飞机上的空姐穿着路明非从未见过的金色制服,凸显腰部曲线的剪裁外套配上铅笔裙和一双黑色丝袜,一双鲜红色的高跟鞋,总让路明非感觉自己来到了某个皇室包机。
他仔细地搜索着自己的脑海,以前看中东土豪那边的新闻时,有没有见识过他们的包机长什么样?
“Mr.Lu Mingfei, welcome aboard. I am Mary, the purser for this flight, affiliated with Kassel Academy. It’s a pleasure to serve you.”
经过乘务长的牵引,路明非很快钻进了舱室内,看到了宽敞得塞下了酒吧吧台和台球桌的飞机空间,仅有六个座椅,而上面两个已经坐了两个人。
柳淼淼和苏晓樯各自看着书和手机,路明非来的时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
路明非松了口气,这正好就是他所需要的。昨天虽然被诺诺解了围,但是误会还是没有解除,两个人真追问起他来,他也尴尬。
不过,真是奇怪。
路明非瞥了两眼苏晓樯,柳淼淼执着于偶像楚子寒他能理解,可是他到现在为止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苏晓樯要跟着过来,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了这件事。
只是现在,肯定不是什么好时机去问这件事了。
“哎。”
路明非叹了口气,挑了右边的一排座椅坐下,与两女保持了最大的距离,他看向窗外,空旷的机场,阳光与阴影借助飞机机身制造了一条明显的楚河汉界,分割了机窗外带来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中,没有他期望的身影。
还能算是期望吗?
路明非也不知道,他感觉陈雯雯的神像在他心里已经一点点碎掉了,但是不至于到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程度,所以很纠结,像他现在的发型,杂乱不堪。
“呼!”
诺诺一屁股坐到他旁边,舒服地挺直了双腿。一转头看到路明非在看窗外,气得一指头戳他后脑勺:“还在擅自期待!”
路明非捂着头:“我就看看风景。”
“你觉得我会信吗?”诺诺又起身,到吧台拿了瓶酒,“喝酒不?”
路明非说:“我就算了。”
苏晓樯说:“有什么好酒?”
柳淼淼说:“……”
陈雯雯说:“我要一点。”
路明非猛地回过头去,陈雯雯拉着一个大行李箱,脸色有些憔悴,还是像之前小白花一样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好嘞!”
诺诺随手将两种酒倒入雪克杯,扣紧之后就开始卖力地摇动起来,金属雪克杯在她指尖弹跳,被她一个劲抛到半空中,路明非看着它到达顶点后回落,如同赛博朋克的机械蝴蝶穿过酒红色的长发飘扬落入诺诺放于后背的掌心,随后被她反手扣到桌子上。
“你还会调酒?”路明非张大了嘴巴,很难想象诺诺还能变出什么魔术,不对,也许她真的会变魔术?
“不会。”诺诺扮了个鬼脸,“摇着玩的。”
她打开雪克杯,把里面随意搭配随意摇晃的浑浊酒液倒入玻璃杯,酒液在玻璃杯中上浮,最后冒出一层雪花泡沫。
面对路明非的目光,诺诺吐了下舌头:“失败。”
她转过身,重新开了瓶酒,准备正经地打开,却见到陈雯雯已经有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扶住桌子上的玻璃杯,将里面的浑浊酒液一饮而尽。
“那么渴了?”苏晓樯坐在旁边看她一眼,随即皱起眉头,“你脸怎么了?”
路明非怔了怔,这才注意到陈雯雯化了妆,而特意漂白的妆容下是仔细观察很难掩饰的红肿。
他站了起来。
诺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陈雯雯。
“我没事。”陈雯雯摸着脑门,将行李箱交给走过来的空姐,随即坐在座椅上,“我现在就想睡一觉。”
温柔的金发黑丝空姐贴心地走过来,帮她的座椅设置了躺倒,陈雯雯绑着安全带,双手交叠放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路明非有一种错觉,他感觉陈雯雯好像出席了一场葬礼,一场活着的葬礼,而此时此刻就是她躺在棺材中的时候,她双手交叠,躺在铺满白花的棺材里,等待天国降临。
她在迎接什么?
有人用高脚杯敲了敲他的肩头,他转过去,诺诺在用已经倒好的红酒示意。
路明非接过高脚杯,看着陈雯雯,陷入沉思。
“喂,喝啊。”诺诺推了推他。
路明非抿了一口,放下了酒杯,说实话,不是很好喝。
但他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本来就不喜欢酒精,还是单纯这酒不好喝,所以他一语不发。
“Ladies and gentlemen, we are about to take off. Please return to your seats and fasten your seatbelts.”
广播里响起提示,空姐适时地走过来,收拾起玻璃杯。
“不好喝就别喝了。”诺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闭上了眼睛。
路明非不知道诺诺是怎么看出自己的内心想法的,他摇摇晃晃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侧躺着看窗外。
他明明只抿了一口,可已经感觉快醉了。
飞机要起飞了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