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翅膀

2016年8月31日,星期三,天气:阴

今天惹姐姐生气了。

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为什幺假期的最后一天会是一个不和睦结尾呢?我还记得刚放假时,你蹦蹦跳跳向我炫耀你毕业了没有暑假作业的样子。

姐姐,因为你的雀跃,我也开始无比期待这个漫长又短暂的假期。

我还记得7月5号那天,你带我一起去抓蝴蝶。姐姐你最怕那些小虫子了,可是你却很喜欢蝴蝶的翅膀,就像喜欢金鱼的尾巴,所以你才叫上我。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想起我,这让我觉得既开心又不开心。

就像暑假第一天的时候。

拉紧的窗帘让房间与外界隔绝,一盏吊灯维持光线,就这样一整天不分昼夜。

于是我们都未注意到窗帘背后没有关上的窗户。

“假期就是这样享受的!”你躺在床上看书,小腿在半空摇摇晃晃。

“姐姐,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但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这个已经戴上眼镜的人似乎没有资格提醒你。

“你管我?”

夜降骤雨,外面滴滴答答,我板正地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你悠闲地躺着翻看彩绘版的《昆虫记》,你的声音像外面的雨声在我耳边不绝响起,

“不管什幺虫子都好恶心!”

“为什幺蝴蝶是毛毛虫蜕变而来的呢,真是太割裂了。蠕动的虫子和翩然的精灵,它们为什幺是同一个东西啊。”

“为什幺不能让蝴蝶只是蝴蝶呢?我只喜欢蝴蝶的翅膀,我不喜欢虫子。”

可是姐姐,如果喜欢一样东西的话,不就应该接受它的全部吗?

即使没有毛毛虫这个生长阶段,它漂亮的翅膀之间衔接的依旧是虫身,食腐的蝴蝶,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或许比啃食绿叶的毛毛虫还要恶心呢。

“阿雪,过几天我们要不要去抓蝴蝶?”

“好啊。”

当你去关灯的时候,才发现零零散散的黑影。

“啊啊啊,灯上是什幺鬼东西啊!”你突然吓得大叫起来,手中的书被随意扔到角落,你紧紧拉着我的手,指着天花板的方向示意我向上看。

由于忘记关窗,大雨驱赶之下,大水蚁入侵了我们的房间,它们在吊顶的光源边飞舞,影影绰绰。

我拉开半边窗帘,果不其然在滑槽里看见了密密麻麻的虫子。你抓我抓得更紧了,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你害怕和依赖的情绪,像一种致幻剂。

飘摇的雨夜里,我好像是你的小船上的桅杆。

“姐姐,别怕,我在。”你躲在我身后,柔软的发丝蹭着我的手臂,带起一点酥酥麻麻的痒,我恍惚以为有飞虫停在皮肤上。

“姐姐你先出去吧,我处理好再叫你。”于是你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

堆积着灰尘与细小碎屑的槽口此刻成了暴雨之中的避难所。

无数虫子在缝隙之中疯狂蠕动,它们在狭窄的空间内扭曲着身体寻找生路。还有部分黏在窗户外侧企图进来,昏暗中若隐若现,玻璃被它们扑闪的翅膀拍打着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可惜它们一次次地碰壁,无助地滑落——卑贱的生命在绝望中挣扎、呼喊。

我利落地碾死了这些恶心的东西,几只侥幸飞进房间里的也被赶尽杀绝,它们的避难所是它们的葬身处。

“姐姐,虫子已经没有了。”

直到睡觉时,你似乎依旧心有余悸,软和的手心贴着我的手腕,我们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姐姐,我们还去抓蝴蝶吗?”

“为什幺不去?不是还有你在吗。”

姐姐,真是拿你没办法,明明就对虫子怕得要命却依旧不放弃呢,是因为有我这个捉虫工具人吗?不过当你的工具人的感觉真好,只要你抓住我的手,我就什幺都会做的。

于是在7月5号那天我们出发去抓蝴蝶,我们的装备是两个网兜和洗干净了的黄桃罐头。

姐姐,你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妈妈问过你要不要剪短,你说等开学再说。假期的时候,你总会变得懒洋洋的。

你替我戴遮阳帽的时候,发尾摩挲着我的脸颊,我觉得那像一只蝴蝶栖息在我的身上,可是我不能将它拘捕入罐。

最终我们抓到了四只蝴蝶,三只普通的菜粉蝶,一只黑蓝斑点的大蝴蝶,在你的命令下,我把中间的虫身剪掉,它们的翅膀被扎在泡沫板成为残缺的标本。

不过这不是我们那天最大的收获。

我们偶然发现了一处被遗落的房子,约有三层高,一侧的墙面不是单调的灰白或斑驳的砖红,而是被绿意盎然的爬山虎所征服。

时间仿佛在墙面上凝固成了一幅既生动又诡异的画卷。

绿色的藤蔓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如同古老的触手紧紧缠绕着每一寸可以触及的表面,编织出一场浩浩荡荡的侵略,最终连窗户都被淹没了——

“阿雪,你看这像不像一片海?”

这是我们夏日的海,层层叠叠的碧色波涛。

斜阳在这密集的绿色帷幕下变得斑驳陆离,仿佛是被无数细小的叶片筛过,只留下斑驳的橘色光影,它们在地面上跳跃、闪烁,为这静谧而诡异的场景增添了几分不安的律动,像水中游鱼。

无数叶片在微风中相互摩擦,轻轻摇曳,发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响,宛如低语,又似叹息。

“可惜今天太晚了,下次我们再来这吧,或许可以进去看看呢。”暮色催促着我们回家。

我第一次讨厌黄昏。

可是姐姐,下次是什幺时候?

姐姐,什幺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探险?

七月转瞬即逝,八月也走到了它的尾巴。

姐姐,你有许多即将分别的好朋友,或许是为了珍惜最后在一起的时光吗,他们总是来找你出去玩。

姐姐,我好嫉妒。

妈妈不让我出门,我只能在家里等你。

姐姐,篱笆上的牵牛花哑了,它们被晒蔫得吹不了喇叭,我觉得我像那些花。

姐姐,蝴蝶翅膀上的蓝色鳞粉已经快掉干净了,脆弱的蝶翼像纸一样薄,你大概不会喜欢了。

姐姐,你也很久没有给常安喂过饲料了,之前你明明每天都会趴在鱼缸面前观察它橘红色的尾巴,现在它像我一样,都被你抛在脑后了。

姐姐,你或许不知道吧,连妈妈也不知道。我在七月末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过一次。

我去看那片我们发现的海了。

或许是经受不住夏季频繁暴雨的冲刷,半侧墙壁已经倒塌了,裸露出的砖块与钢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曾经生机勃勃的藤蔓被晒得枯萎、卷曲,绿色的海浪在阳光的炙烤下逐渐干涸。

——姐姐,我们没有下次再去的机会了。

今天的你又是迎着晚霞才回家,我等来的是你的兴师问罪。

我第一次看见你生气的样子,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季暴雨,而我恰好没有伞。

低气压的氛围让我沉闷得说不出话来。

“你根本没有资格擅自决定我的人际关系,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姐姐,这句话让我觉得委屈。

今天我真的做错了吗?明明姐姐就不喜欢他的吧?我把他赶走了,我以为这就像帮你驱逐那些恶心的大水蚁、帮你剪去蝴蝶翅膀之间的虫身一样。

我记得他,总是在放学的时候悄悄跟在你的身后,不就和那些趋光的虫子一模一样吗?

姐姐,你不记得了吗?

你说:“我最讨厌那些男生了,对着性特征的自然发育开低俗玩笑,无缘无故就大喊大叫,性意识的觉醒仿佛一种退化,他们都成了猿猴。课上刻意接话茬让老师难堪,课下依旧把没礼貌当个性,把低素质当潮流。他们对女同学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用粗俗的脏话与幼稚的刁难。”

你说:“阿雪千万不能学他们。”

你还说:“真是无法理解为什幺这幺烂的环境里还有人谈恋爱,连安静学习都难以做到吧。”

姐姐,你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放在心上,为什幺你自己却不记得了呢?

姐姐,他究竟算什幺?我又算什幺?

是你把我排除在“令人讨厌的青春期男生”之外的,姐姐,我是你的影子,你的传声筒,你的垃圾收集器,所以为什幺我帮你拒绝了死缠烂打的人,你却要因为这个拒绝而闷闷不乐呢?

姐姐,难道他是你眼中的蝴蝶吗?你被他的外貌迷惑了吗?

可是姐姐,蝴蝶并不是只有美丽的翅膀,它也不过是恶心的虫子罢了。

你不会喜欢它长长的触角,凸出的黑色复眼,不知接触过什幺腐肉的口器和六足,它们绒毛的身体切开会流出黄色的脓水。

姐姐,你怎幺可能会喜欢他呢?

姐姐,我不明白。

姐姐,难道你想让他插足到我们之间吗?以后,我和你牵手上下学的路上,也要我被迫接受那只花枝招展的蝴蝶追着你缭绕飞舞吗?

我讨厌这样。

姐姐,我想知道,金鱼的尾巴和蝴蝶的翅膀,你究竟更喜欢哪一个?”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