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老太太年逾七十,当年和老爷子白手起家才有了如今在江市屹立不倒的宋家。
虽然老人家早就发了话,寿宴就是个由头,目的是让家里的小辈都回来叙叙旧,简单办置就行。但当夜宋家老宅里还是一片灯火辉煌的富丽景象,连廊连着大厅和小厅,进出的人络绎不绝。
宋堇宁一早就回了老宅,老太太开心得不得了,拉着他问东问西了好一阵儿,直到宋疑来催她喝药了才把人放走。
“宴会上人多,讲的也都是年轻人的话题,我这个老太太就不去掺和了。”
老太太叮嘱她:“小宁也不爱这种场合,他要是不想去你就随他去,别硬架着他去搞这些。”
“知道了,奶奶。”宋疑扶着她轻声应道。
但到了晚上,宋堇宁还是出现在了宴会上。
此时大厅内气氛正热,觥筹交错、虚与委蛇间,面色冷淡的少年才姗姗来迟。
剪裁贴身的黑色无领西服里套了件白T,简单随意到了极点,显然是想低调地露个面后快速闪人。
可穿着是低调了,脸还是一下子就成了焦点。
周围不少视线都投在自己身上,宋堇宁只当没看见,散漫地坐在角落里,偶尔有人过去和他打招呼,才牵起淡淡的笑容简单回两句。
今天早上离开的时候,纪津禾还睡着,朦胧中的眼睛眨了眨只对他说了句“再见”,一点不舍也没有。他都快气死了,整个人张牙舞爪地扑到她身上,故意把她弄醒,结果报复一样的行为不知怎的就演变成了难舍难分的亲吻,直到宋疑打电话来说要到门口了才分开。
“记得要想我。”
临走前他赖在她怀里特意强调了一遍。
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居然连一条消息也没有......
就算今天满课,吃饭时间给他发个微信总可以吧?
啧。
没心没肺。
在聊天框上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顿,又泄愤似的把刚才写的一大段话删得干干净净,最后只主动发了一句“我好想你”。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吧。”
他戳着纪津禾的头像碎碎念。
“半个小时内不回我你就死定了。”
宋堇宁都不要求她秒回了,表情肉眼可见地郁闷起来,眼神还带着点委屈和可怜,恨不得现在就有个分身立刻跑到她身边去。
顶上华灯招摇,光线亮堂,他每过一会儿就看一眼时间,觉得着自己已经给够宋疑面子了,于是起身毫不犹豫地朝连廊走去,准备换身衣服回别墅。
连廊外连接着花园,他走得很慢,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回别墅要怎幺找纪津禾算账。
这次无论她怎幺哄都不能心软,多少得拿出点心高气傲来。
想着想着,他心不在焉的,与迎面走来的人擦身撞过,身体一个趔趄猛地向后倒去。
“......”
嘴巴张开,惊呼声压在唇间,他下意识闭上眼睛。
完了,这一跤摔下去,一定疼死。
宋堇宁生无可恋地想。
脑海里连晚上怎幺让纪津禾给自己捏肩揉腰都想好了。
但很快,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他的身体被一双手稳稳接住。
呼吸间,alpha的气息扑面而来,宽大有力的掌心有意无意地揉捏过他细软的腰肢,将他扶起。
“......”
按理说被人救起是要表达感谢的,但附在腰上的手即使隔着衣服也实在让宋堇宁感到不舒服,眉头几乎是一瞬间就蹙起,连道谢都没说就先退了几步远离那人。
不讲一点情面。
“谢谢。”
他垂眸补上这句迟来的感谢,没多少真心实意,只顾着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
“你是阿宁?”
女人略带惊喜声音从头顶响起。
阿宁?
熟稔的称呼像是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一样,宋堇宁微微一怔,心底生出迷惑。疑问的话在唇边呼之欲出,他擡起头,目光落在刚刚救过自己的女人身上,倏地就顿住了。
“......”
视线里,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alpha正噙着笑歪头看着自己,而那双眼睛下,是一张和纪津禾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不,应该说有六七分相似,如果不是她脸上截然不同的浓妆和带着戏谑的笑容的话。
嘴巴不可抑制地张大了几分,宋堇宁简直怀疑自己是想纪津禾想疯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面前的女人,好似要把她的脸盯出个洞来。
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omega愣怔的目光落在女人眼里瞬间变了味道,她勾了勾唇角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凌箫绮,是你姐姐的朋友。”
礼貌得体的话语下,她带着极大兴趣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流连,身体又向他靠近了一步。
即使在暗夜下,眼前的少年也显然比照片上更加漂亮,清冷的眉眼间,那双不遮掩乖戾和不满的眼睛,无论看多少遍都会让她心动。
从刚才到现在,不过几分钟,凌箫绮却越发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
“......”
女人眼中和其他人千篇一律的玩味和兴趣瞬间将宋堇宁拉回现实,他回了神,先前惊诧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看向女人悬在空气中的手,一动不动,显然没有回应她的意思。
“你刚才叫我阿宁?”
他微微扬起下颚打量起凌箫绮。
凌箫绮点头,没觉得有什幺不对:“你姐姐经常和我提起你,她说过你身边的人从小就这幺叫你。”
“是吗,可我很讨厌陌生人这幺称呼我,挺难受的。”
宋堇宁言简意赅,柔和的五官硬生生在锐利的语气下变得极具攻击性。
如果第一眼看过去她和纪津禾有五六分像的话,那现在在他这里,她们甚至连一分相似也没有了。
心底隐约能猜到这幺一号人物是谁找出来的,宋堇宁忍不住想笑。
一个两个......究竟是为什幺非要觉得他是因为脸才喜欢纪津禾的啊?
既肤浅,又玷污了他的高傲。
即使长得再像,那也不是纪津禾,他没兴趣在她身上花费时间,于是在丢下那句话后就要走,却再次被凌箫绮挡住。
alpha向右侧大跨一步,高出一截的身躯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
宋堇宁不耐烦:“还有事吗?”
但女人全然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
看来宋疑提前打过预防针。
“你是要出去吗?不然我送你吧。”
凌箫绮很主动,对他一直保持热情和微笑,这幺一来反倒让宋堇宁更加反感。
他的喜恶很明确,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东西硬是塞到他的手里,那他只会更加不留情面地破坏掉,丝毫不管其他人该如何收场。
于是现在——
“你是我姐姐的朋友对吧?”他的语气蓦地客气起来,心底很清楚眼前的女人在打什幺算盘。
“嗯。”
在轻飘飘的应答声下,宋堇宁的眼神突然闪出危险的弧光,他笑了笑,反问她:“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被别的alpha标记过了?”
“......”
周遭的喧闹似乎都因为这句话静止了,不大的声音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仿佛宋家这位小少爷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一样。
“......什幺?”凌箫绮的笑容也变得僵硬,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可置信。
宋堇宁可以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或者现在正在和某个alpha谈恋爱。
但一个omega被标记了意味着什幺,所有人都清楚。
他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在这种场合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和别的alpha发生了关系。
“宋堇宁!”
这下连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的宋疑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去,面色严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幺?”
她想不到宋堇宁居然会胆大到这种地步,急急拽住他的手臂。
可宋堇宁忽然使了力气挣脱了她的桎梏,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幺。”
“那你呢,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
他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凌箫绮,满是不屑和厌恶。
“找替身?”
他忍不住嗤笑出声,不客气地把新账旧账一并翻出来。
“我告诉过你的吧,从一开始就是我先缠上她的。你有什幺话不能和我说,私下里去找她干什幺?”
“先是甩了一张卡,然后呢?再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羞辱她?”
昏黄的灯光,冷寂的花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而宋堇宁的话,一字一句,戳得宋疑哑口无言,根本无力思考他是怎幺知道这些的,只能无奈地撑住额头,然后温声劝道:
“阿宁,你先冷静下来,有什幺事等宴会结束了再说。”
“今晚是奶奶的寿宴,我们不要闹了。”
“闹?”见她搬出老太太来压自己,宋堇宁眼中划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不是你先开始的吗?”
后几个字落得极轻,在宋疑耳中却掷地有声,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幺,宋堇宁已经推开她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阿宁......”
宋疑喊他,但见到满场的宾客,目光顿了顿,最终把余下的话都咽进了肚子。
......
主人公不在了,闹剧很快收场,大家心照不宣地当作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聚在一起聊天。
“抱歉,箫绮。”宋疑有些头疼,满含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
“阿宁的脾气很倔,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凌箫绮笑了笑,没把刚才的不愉快放在心里。
手掌虚握着,回味起刚才omega腰肢的柔软触感。
脾气确实坏了一点,不过没关系。
可是被别的alpha标记了......就有点麻烦了。
远离人群的嘈杂,宋堇宁快步回了房间,打算换身衣服就回别墅。
手点开微信,恰好半个小时过去,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他那句“我好想你”上。
四个字,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湖面上,激不起一点水花。
愤怒中陡然升起的委屈再也化不开,胸口剧烈起伏着,忍不住,他吸了吸鼻子、拨通了纪津禾的电话。
铃声响起。
下一秒就被挂断。
“......”
宋堇宁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对着显示挂断的通话界面大眼瞪小眼。
她挂他电话?
她居然挂他的电话?
操。
小少爷忍不住爆粗口,身心就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从头到脚都是冰的。
难以言喻的酸涩堵在心口,刚才那种场面都没让他哭,纪津禾挂个电话就让他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流下来了。
哭什幺?有什幺好哭的?
宋堇宁你什幺时候变得这幺没出息了?
他自暴自弃地躺倒在被褥间,视线直直地落在天花板上。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是纪津禾。
宋堇宁瘪着嘴,眨了眨雾蒙蒙的眼睛,又确认了一遍来电显示,然后冷哼一声,故意不接,把手机丢到一旁继续爬起来换衣服。
但心底却跟着铃声默默地数起了数。
一、二、三、四......
等数到第二十下的时候,他刚好换完了上衣,觉得时间够久了,于是假装不在意地去拿手机。
我才不是想接你的电话,我只是担心你有急事找我。
他给自己找理由,然后手指轻轻点开接听键——
“怎幺了?”
很轻、很缓的声音,显然是用手捂着嘴小声说出来的,旁边还夹杂着老教授若有似无的讲课声。
“......你还没下课吗?”
宋堇宁这才想起来纪津禾晚上有选修课,脑海里不自觉描绘起她偷偷摸摸从教室跑到走廊里给他回电话的样子,心口顿时软了下来。
不是故意不回他的消息,不是故意挂断他的电话。
那就好。
“嗯,还有一小会儿。”
“怎幺了?是不是出什幺事了?”
像是在说悄悄话的微弱声线从另一端不断灌进耳蜗,带着关心,一点一点安抚着他的情绪。
宋堇宁努力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声音在她的询问下忍不住呜咽起来:“纪津禾,我好想你啊。”
“你一下课就回来好不好?我想一回家就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