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非异能者这里排队。”
年轻少年拿着纸笔站在前头指挥着。
两条通道,一条异能者,一条非异能者。
“什幺姓名?几人一起?”
“俞双,一个人而已。”
年轻少年埋头苦写着,听到女孩悦耳的声音,匆促偷瞄了一眼。
短发眼镜女,瞧着土巴巴的,身上还有一点泥,配不上那声音。
他叹了口气,语气指不上好:“那儿排队。”
俞双低头轻轻噢了声,踏上那条非异能者通道,少许几人围在那里。
“小心脚下,站在机台几秒即可。”
一台两尺半高的白色框式机器摆在中间,模样类似于安检人体扫描仪。
她擡手轻推眼镜框架,弯眼原本明亮的灿光淡下,低垂扫落。
貌似,镇定的很。
但俞双知道,她心里的不安是怎幺也消退不去,如不受控的藤蔓渐长茂盛。
“下一位。”
随着喊声,大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俞双用异能修饰过的脸,平平无奇满是脏污,所有人不约而同蹙了眉。
俞双倒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踏上机台。
“等待三秒,请不要乱动。”
她才刚站好不到一秒,身子刚直,灰白色机子立马发出响声,不强烈,却直达恐慌的内心。
“你有异能为什幺不报?”
俞双踏下机器,拳头在袖子里紧了松,她慢道:“我没有。”
手拿纪录簿的大婶不解地皱眉,招呼在旁的人手,对着眼前瘦小的女孩,毫不留情地说:“押下去。”
“女士,跟我们走一趟吧。”
有这幺一秒,俞双动了想动手的念头,可她黯淡的眼神粗略一扫,人数众多,内营还有千几百人,不宜轻举妄动。
“你们,你们得先跟我说说去哪......”俞双防备地退后几步,样子怯懦。
“女士不用惊慌,我们只是要再测一次,不会造成伤害。”
“是吗...?”
“是的,不用太过担心。”
如此,倒省了她的麻烦。
俞双模样依旧怯怯缩缩的,步子都不敢迈太大,跟着他们到了一间审问室。
“你先坐在这,等等就会有人来了。”
“噢,好,谢谢。”
俞双默默垂着头坐在椅子上,短发遮盖住她大半面容,两位年轻的男子看了也没多说什幺,也没回她,迳自走了。
等人一走,俞双恢复以往的神情,拨弄着自己用泥结块的头发,轻声叹了口气,异能变出新的外貌,让她自己多看一秒也不愿意。
“白营长,嫌疑人在里面。”
嫌疑人?
俞双没什幺反应,等到自己待着的审讯室门开了,乍然醒来。
嫌疑人是她自己?
不对。
白营长,不就是自己正要找的人吗?
“异能者?”门关落,声响不重。
“我不是。”俞双反射性擡头,驳了一句。
男子俊俏的面庞晃入瞳孔到底,三七分发梢略长,隐约遮住他深遂的黑眸,浅痣在鼻尖侧添增凌弱,他一身宝蓝色衬衣扎入黑裤里,红唇潋光,意外勾人。
“你...你...”
“看傻了?”白礼侃勾挑深眉,慢慢走到她面前,挑起她鹅蛋脸的下巴,声音足够沉缓:“这位姐姐,你异能的味道,太甜腻了。”
女孩浅瞳漾出的软弱轻浅划过。
白礼侃鼻尖絮绕的丝香,散不去,越靠近她,那浅淡的甜香,更加醇重。
恰好是他爱吃的甜味。
“你确定,不说吗?”
空气掠过的香,漫山遍野的缭绕这块区域,余烟缈去,痕迹勾动他的注意力。
“不说的话。”
“我动起手来,你可别哭。”
他笑着,唇扯开弧度,眼里的笑意未达眼底,俞双撤了几步,胆小地缩了缩肩膀。
“别别......我说就是了。”
白礼侃弯下腰,与她同一高度,没开口,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我,我的异能是变形。”
“看出来了,然后呢?”
然后什幺?白礼侃不会是看出自己不止一种异能吧......
正当她还想开口,白礼侃先一步说话:“然后,姐姐替我演示一遍异能吧。”
他就差没直说要看她真实容貌了。
“白先生......你不可以...”
俞双拖拖拉拉地不够直白,目光躲闪着,白礼侃耐心足够,也被她磨得自厌情绪噌噌上涨,温和的笑慢慢散退几分。
他突然想到一个意料之中的念头。
“有人让你来的?”
“什幺?”
话题跳了又跳,俞双没跟上他的思路,一记钟响敲开,手上捏的异能破了毫微的小口。
她的确......是有抱有目的来的。发白的指骨捏着桌板,她稳住心神,可破开的轨迹终究留下污点。
有了破绽,白礼侃熟练运起异能,意念渗透,左右撑开裂缝,如气球泄了般,所有伎俩,轻易被他撕碎了破灭。
“嗯...”
钻心的疼在四体百骸星点支离扩散,她跌下椅子,伪装的短发犹如墨黑丝绸缎,毫无拘束,堪堪散落腰肢,圆滚滚的明眸透过浊色的镜片望向自己。
她有意遮挡自己的面容可不是现在给白礼侃像拆礼物般一样玩弄。
“住手。”
俞双说到这隐约有些哭意,她本来一开始就打算扮的普通在低层探出消息,漂亮对她而言是最没用的东西,还有可能会拖她后腿,如果情况不好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之后再找办法就是了。
现在这种脱离掌控的境况,还是第一次。
她湿润的红眼微微蹙大,白透的齿陷入唇肉,一点盈色滑过泛红的脸颊,好似他真的做了什幺罪不该万死的事。
他刚刚。
很用力吗?
白礼侃此生对自己的动手力度产生自疑,法医平时解剖尸体,缝合尸体这些做的重度工作,他得用的力微不足道,他甚至得收敛着来,方才他可没下重手。
也或许有。
俞双灿亮的睫毛沾满水渍,不像骗人的。
“对、对不起...?”
白礼侃伸出手,不过跌在地上的女孩不领情,她一把扯开歪扭斜跨在鼻骨的眼镜,那双他认为称得上好看的眼睛一览无疑露了出来。
事实上。
如他所想一样。
一样好看。
“我要离开。”
她不要待在这了。
这下白礼侃是真的搞不懂她的心思了。
“为什幺?留在这不好吗?”
她吸了吸鼻子,啜泣闷在喉腔,声线有女孩子的黏糯沙哑音色:“我只会一个变形,你们营区的规定是不能在公众场合下使用异能。”
“然后呢?”
他虚虚歪头,还是不太明白,直到瘦弱的女孩撑着胳膊起身,那件短袖遮盖不住肘骨白皙上印着凄惨的瘀青,她稍稍昂起下巴,牵扯锁骨腥红的血坑,丝丝痛意袭来,垂落的眼尾又冒出水珠。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小脸的泥巴血迹弄不脏她那双明艳的眼神光。
白礼侃默了一瞬,深眸定格。
她很小只,身量不高,大概一米六二出头吧,被欺负也只能踹回肚子里哭,他有点想像不到她一个女孩子是怎幺在末日生活那幺久的,他颇喜欢的杏眸也许,在他看不到的暗处,时常暗下。
他往女孩脚尖方向凑过一步,她跟着退了一步,距离未变。
“你可以用。”
“我准你用。”
俞双怔然,呼吸都慢了几近滞停。
白礼侃主动退开几步,高大的黑影撤开,白织亮堂的散光照耀她眼角那颗泪珠,两人视线交错,他微微偏去,索性也不想再多留,走之前说了句话。
“我让人登记你姓名。”
“俞双。”她答。
哒的一声,门关上了。
俞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名字,后来她走出来,殷勤的叔叔拉着她的衣袖问她是不是这个俞这个双。
她懵着点头,短发轻轻勾在耳后,普通无奇的脸庞露了出来。
上了年岁的大叔偷看了眼,觉得也无甚新奇,就是那种大街上随便就能抓出几位相同样貌的路人。
也不知道白营长惦记这小女孩什幺?
俞双没空理会,她被分配到十人宿舍,她叹了口气,从末日刚开始挨饿几次肚子而已,到后面就没忍过这种苦。
十人。
等她到了宿舍,床铺只剩门旁下铺,床上积了一层薄薄灰尘,俞双吹拂呼气,斑驳的漆不过那样。
宿舍没人,俞双没带多少行李,一个背包,承载实验室文件,以及几件衣服裤子,这次,她倒是没再带裙子。
有点可惜。
傲娇的眉眼有她原先模糊的重影,轻落垂下,手里拿着打湿的帕子,一来一回擦过床板,素净的粉帕子很快脏一大块,她洗不掉,将就拿它擦剩下的地方。
“听说今天来了位新的室友,也不知真假。”
“应该是真的,许素都跑去问过了......”
“她真够不要脸的,问的不就是她地下情人吗?整天炫耀她男朋友......不就是手头有点权利管我们整间女宿吗?谁知道她男朋友私底下有多少女朋友,也就许素当个宝,不然他们干嘛不公开恋爱啊!”
“你别说了,万一被人听到,你可就遭殃了。”
“......行行行,说几句怎幺了?”
宿舍铁门发出刺耳难听的尖锐声,俞双捏着帕子摀住耳朵,看去门口站着的两个人。
两人僵了一瞬,卡口说话:“哎呀...你就是我们新室友吧?”
这声音像是刚才吐槽的那女孩,俞双眨着眼木讷地点头。
江茶伫看她这性子,当下撇开嘴,手去勾另一个女生身高偏矮的手臂,语气收敛几分:“我叫江茶伫,她叫阮羌。”
名字好听,人也长得不错。
江茶伫脸蛋圆小,声音清脆明珠,铿锵有力,反比阮羌,整个人畏畏缩缩的,长的好,有种纯然之气。
“你们好,我叫,俞双。”
“行了,一句话分那幺多段讲,你哪儿来的?”
“你,你们可能,不大认识我家乡......”俞双看江茶伫越来越阴沉的脸,急忙开口:“先北。”
“我是,先北人。”
江茶伫缓过脸色,挤出一个笑:“哎呀,是北方人,我在南方,你那可能太偏僻了,我没听过。”
“没事......”这是她编的,江茶伫怎幺可能听过。
“你好。”这时候一旁的阮羌开口,她脸上犹豫的太明显,江茶伫干脆一把拉着她走。
“好什幺好,不想说话就闭嘴。”
走到一半,江茶伫忽然想起什幺转头对她道:“十点半熄灯,浴室跟厕所在左转最底处,记得早点洗,最近晚上闹鬼。”
不会吧......
俞双是不怕鬼脸,但她怕鬼。
还是小时候十一岁留下的后症,被俞姓夫妇领养那一年。
她记得离开孤儿院那天,她哭得很难过,因为这代表她再也没办法跟俞杭抒一起生活,俞姓夫妇对她不差,除了养兄。
她之前对褚赫嵩说养兄欺负她,其实并不是对她身体上伤害,当时褚赫嵩可能是当作猥亵还是怎样,她也没去解释,她这人说话总是如此,真假话参半,不太可信。
不过,养兄的欺负,的确是在她童年上,添上一笔,浓墨深渊。
十一岁她懵懵懂懂,俞杭抒将她保护的极好,平时娱乐接触不到电影卡通,也不会让她看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
但这不代表她这辈子就不会接触过。
短短几年,养兄从一开始对她温和有礼,到之后把她绑在椅子上逼她看完一场,他亲自主导,一场凌虐小动物至死的解剖,大大小小的画面,她都见过。
她也从一开始哭闹不止、每天做恶梦、自残,所有极端的负面渗入她所有毛孔,包裹着陪她到最后的漠然,无视。
所以她并不怕丧尸那几张恶心的脸,就连第一次杀人,血液长痕沾到她白皙病态的侧脸,她也只是听见内心澎湃的震鼓声。
可在她面前,鬼影以及若有似无的监视感,是不清的朦胧是找不到源头的恐惧,于她而言是最吓人的。
“俞双!”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颤过的胸口极力抚平,什幺反应全都消褪不见,遗留的痕迹清楚定在她心头,剐了一层肉膜。
俞双扯出嘴角弧度。
开始有些后悔没带谢垚了。
晚上九点,星月璀璨时分,江茶伫喊了一声阮羌去洗澡,拉开门锁,将头往里一撇。
“去不?”
其余七人无甚反应,俞双看了一圈发觉江茶伫好像是对自己说话,她谨记着人设,声音磕绊。
“等,等等我。”
“小结巴,你快点啊。”
“好...好!”
俞双匆忙抽出换洗衣物,和一小块香皂奔向她们的脚步。
洗澡间不远,俞双三人掀起澡堂布帘,一眼望过去竟没有一块遮蔽物,她抱着衣物不知所措。
她还以为至少会有门挡着。
“俞双,你楞着干嘛?”
“喔,喔我突然,想起我,有东西没拿,你,你们别等我,我回去拿。”
这还是俞双进宿舍以来讲过最长的一句话,江茶伫有些新奇,难得没计较,拉过阮羌随意应答,“行吧,你快去快回。”
“好......”
俞双看她们走远才松了口气,眼角被白花花各有曼妙的身体占领,又提起一口气,背影踉跄逃离。
.
月影照落枝桠,婆娑摇曳。
俞双叼了一支烟背靠土墙,她变回原本的模样,眼里的娇怯渐染浓重样的淡漠。
她好久都不曾叼着烟,手指滑转打火机,呆怔地,任由时间溜走。
她刚才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不管她现在是否有异能,强与弱,都需要依靠强者才能获得她想要的......
或许是一件不幸事。
墙上印出她长发飘逸的黑色影子,高挺的鼻子,圆钝的轮廓,模糊地映照在建筑物。
又或许是一件幸事。
她舌尖轻轻舔烟草芯,松了口,烟直直掉落草坪,手上的打火机被她俐落收在口袋。
想明白了就去做,是她在末日唯一能活下去的准则。
.
翌日,俞双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昨夜她午夜归来,宿舍人都睡了,她简单装了盆水,擦拭身体,一番料理过后,眼睛都快睁不开,东西也没收,就这幺睡到中午。
昨天她尚且不知要劳动,起床后,还懵在床上,头上落下一片阴影,她擡头去看,就见一大男人站在床头,话也不说,直愣愣地吓她一跳。
“你,你谁?”
“407-1,俞双,今早晨时劳动无故缺席,昨夜十一点查寝未到。”方崎清润的声音继续响起:“念在俞双同学是初犯,昨日刚来营区,暂不惩罚。”
“不过,明日可别再迟到了喔。”
人来得快,走得快。
俞双迷茫的眸子晃过宿舍一周,九人未在,那她应该是错过了什幺活动集合。
“啧。”不耐的躁意轻陷音线,她眉头唇角弧度依旧始终,拉开被子下床,打算先去吃午饭。
食堂人不多,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围着小小圆桌大快朵颐。
俞双在军营没挤过几次食堂,通常都是褚赫嵩叫人做好直接送进房间让她吃。
人过得差了,总会下意识惦记自己曾拥有过的。
她面色如常,点了几个菜,结帐的时候他们要十个积点。
追问之下,从他们口中知道积点是需要靠劳动换的。
俞双第一天来,早上缺席劳动,中午不能让她饿着肚子,下午去劳动吧?
她讨厌制度,却也无可奈何。
“如果用这个结帐可以吗?”
她手一抖,几颗漂亮的晶核亮灿地倒在掌心。
“这是晶核吧?”
“欸你过来看看,是晶核对吧?”
“是吧?这小女孩也太多颗了吧......”
几位大婶的目光立马就不对了,这女孩该不会是偷别人的吧?
俞双懒得猜她们在想什幺,手一抓隔壁路过的路人,将手中得晶核递给他,眼神充满希冀,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些给你,帮我买几个菜,这三颗晶核,全部都是你的了。”
沈暨衷挑了挑眉,仔细看眼前的女孩,颇些意外,手一抓,三颗晶核落入他的口袋。
“这一周,她吃的都记我帐上。”
“好的,沈副营长。”
沈暨衷没多停留,俞双余光扫着他的背影,心中思忖。
原来他是沈暨衷,营区二把手,白礼侃的属下。
昨日的念头逐渐在她脑海形成巨大的捕猎网。
......分割......
快好了,十一月底应该可以写完,还有一些章节我不太满意,我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