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亲密敌人

李吉仙冷眼看着单无逆,一言不发。似乎一张口便会心软,一旦心软就是对自己的不公,就是对缚风楼的背叛。

少年的心思根本藏不住,她也愿意付出对等的情感,可没有义务陪他成长,学习到底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况且她已付出了太高昂的代价,够了。

就在此时,天字一号间的房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只见两个西陵打扮的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

“少主!”

“少主!”

他们异口同声喊道,大步走了进来,架住单无逆的两条胳膊就往外走。显然是奉单家父母之名来捉拿离家出走的孩子。

“你们要干什幺!放开我!”单无逆剧烈挣扎起来,然而这二人体型健硕如小山一般,他做什幺都是徒劳。

“不、我不要走,吉仙!!”

他祈求地望向李吉仙,试图留下。

“我不要回西陵,我要留在这里……放开!!”

李吉仙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

“回去吧,阿善。”

单无逆僵住了。

不知道是因为那声久违的“阿善”,还是李吉仙的劝说。

“是我叫他们来的,你该回去了。”

“出逃太久,别让你爹娘担心。”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是你?”

李吉仙点头,“当初寄到西陵的信,也是我写的。”

既然各自做出了选择,承担各自的后果,便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了。

她索性坦率地承认当初那封寄到西陵的匿名信是她所为,是她自己洋洋洒描写了长公主的死,提到娄山观的新道姑与陈嘉玉极为相像,语气笃定,就为确保他能按照计划来到娄山观。

而在单无逆将她带下娄山当晚,她又去信西陵,告知了单家父母他的去向。

言下之意,他可以走了。

再迟钝如他,此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单无逆缓缓摇头。

“我不走。”

他意识到,这次他若离开,或许就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

不可以,绝对不行。

可就在他要暴起挣脱桎梏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突兀的男声。

“够了。”

西陵大汉警惕地回头,竟未察觉陌生人接近的气息。

来人身材高大,猿臂蜂腰,身后背着一柄玄黑的入鞘长刀,通体黑衣,如同黑夜本身。

他从阴影中慢慢走近,停在雕花窗边,脸上笑意森然的面具在窗外的霓彩流光下明暗交替,像条潜伏在暗的花斑巨蟒。

但即使遮住了面容,他的目光仍旧穿越了所有人,落在李吉仙身上。

李吉仙没说话。

或者说她实在无法说话了。情毒提早发作,欲火焚心,全身的骨头都快烧化了,叫她站稳都艰难。

与此同时单无逆一眼认出了男子,两眼冒火地盯着对方,“你果然没死——”

甲辰五置若罔闻,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向李吉仙走去。

将摇摇欲坠的女人接在了怀里。

这次情毒来得异常凶猛,令她始料未及。

在甲辰五靠近的一瞬间李吉仙双腿软倒,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上,衣衫完整。

单无逆、西陵人、还有那个昏迷的线人都消失了,一切闹剧终于落幕,只有夏日虫鸣还在喧嚣。

紫烟袅袅、烛光曜曜,空气中弥漫着柔和的清香。纱帐外是熟悉的雕花窗,显然她还在天字一号间,不过转移到了一个隐蔽的内室中。

呵,竟然还有床榻。

想必是甲辰五替线人打理好的一切——不论是那身装扮、那些说辞,还是天字一号间。他总是喜欢玩这些把戏,将人耍的团团转,以获得一点阴暗的满足感。

这时甲辰五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放在床榻上的案几上。

李吉仙转过脸看向他。

然而对方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他褪下半掌手套放在一旁,捡起盘中一块热气蒸腾的巾子握在手中,仔细擦拭起十指。

甲辰五的手很好看,冷白肤色,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洁净圆润的指盖透着浅粉,没有一丝毛发,掌纹也不明显,握刀时却很有力。

指骨翻转,一滴净水顺着腕骨滑落,隐入袖口。

他放下手巾,又端起盘中清茶。

“咄”的一声,茶盏磕在了面具上,显然他忘记了脸上还有这幺个东西。

她怪笑一声,嘲讽他。

面具下也回应了一记短促的气音,似笑非笑。他解开脑后绳结,慢慢褪下面具。

露出一张伤疤横贯的脸。

李吉仙一动不动地看着。

狰狞扭曲的疤痕如一道闪电划破了整张脸,自额角起,攀上鼻梁,落入下颚。

然而那双眼却完好无损,窗外流光溢彩落入青灰色的眼底,像镀了层金,叫它们看上去不再那样冰冷。

“还好没瞎。”李吉仙轻声说。

甲辰五笑了下,重新戴上了面具,只不过这次只遮住了上半张脸。

“没有吓到你就好。”

这便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次对话。

李吉仙的心中升起一阵古怪的潮湿,若不是此刻四肢无力,她或许会伸出手触摸那道伤疤。

虽然和长公主府后院的男宠们相比,甲辰五的面容五官平淡了些,下颚棱角分明,骨头也很硬,摸上去硌手,更不用说亲吻那常年风吹日晒的皮肤,总有种亲吻一桩塑像的错觉。

但却十分耐看,丹凤眼,单眼皮,嘴唇饱满,鼻梁高挺。而且他眼中总有一股韧劲,掩藏在所有虚情假意之下,似乎他看中了什幺,就要得到什幺,就会得到什幺。

奇妙的是,这道疤最终摧毁了那张耐看的脸,却唯独留下了他的眼睛。

在撷红私奔之后,陈嘉玉曾有一段极度焦虑的时光,怀疑缚风楼的汇报、怀疑侍者以谋作乱,更怀疑自己的一切决策,尽管自己也说不上缘由,可她怀疑一切。

而就在她又要枯坐一夜的时候,甲辰五敲响了她的房门。他穿着寝衣,什幺都没带,头发松散地披散在肩头,唯有笑容依旧妥帖。

像是突发奇想,又像对近期她的状态忍无可忍,他一举揭穿了她的身份。

“你并不是长公主殿下,对吗?”他问道。

他将她逼到悬崖边,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可他没有将她推下,而是保守住了这个秘密,许下了誓言——其中有几分作数,谁都不知道。可从那之后,陈嘉玉得以睡上一夜整觉。

再后来,他既与她共享秘密,自然得以共享同一轮明月、同一张床榻、同频的心跳。

也正因如此,即使在此之前,李吉仙预计过这位亲密敌人的死亡——与她的终极秘密一道埋葬。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当看见活生生的、完整的甲辰五时,她还是很高兴。

而这道伤疤就像誓言的勋章,将他的忠诚彻底标记。

不过关于甲辰五的有一点,单无逆说的不错,装腔作势。

就好比现在,明明心知肚明——

他放下漱口的茶盏,来到榻前,双手拦握李吉仙的腿根,熟稔地向外一拖,顺势压下,她腿心布料一片深色的水渍立刻暴露在空气中。

“你……!”李吉仙咬牙切齿就要踢他,却被握住脚踝。

“殿下。”

他突然停下动作,裸露在外的嘴唇张合两下,面具下的浅色双眼安静地看着她。

“在下没有死,您高兴吗?”

这说的什幺话。

难道她不高兴他就会去死吗?

“会的。”

他像猜到了她的想法,“殿下希望的话,我可以去死。”

“……”

“但我后来想过了,一个人死掉未免太过孤单了些,所以我还是会努力活得很久、很久,”他的脸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轻,眼角也越来越弯。

“要和殿下一道奔赴黄泉才好。”

疯子。

李吉仙长吐一口气,用力擡起手臂,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拉下,夺走了他的面具。

木壳甩在地上,孤零零转了几个圈。

“闭嘴,”理智要被欲望烧灼殆尽了,她无心听他发疯,索性命令道:“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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