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现在的你和我一样可怜

“你傻站在这干嘛？不吃饭了？”

万柑端着餐盘走过来的时候，谈话还在继续。拨通电话的时候是什幺姿势，宋堇宁现在就保持着一动不动，眼底一片静寂，握着手机的纤细腕骨隐隐发力，逼近忍耐的边缘。

“她是不是和你说我跟她妈妈姓？”

夏笺西自嘲一样笑出声。

“我其实是被领养的。”

“刚被领养的那段时间，我总是被同班同学欺负，他们骂我是灾星，克死父母，以后也会克死养父养母。她为了保护我，就一直对外说我是她的亲弟弟。”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很多过去的事，唯独对她有人格障碍的事闭口不提。

......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快九年，就算是这样，她也可以说离开就离开。”

“宋堇宁，”他从回忆中抽离，声音在电话那端很清晰，又很平静，“现在的你，和我一样可怜。”

“你想说什幺？”不好的预感在心口徘徊，宋堇宁在沉默中终于开口，左手擡起，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莹白。

他目光落在手腕的红绳上，颤了颤。

而夏笺西的回答，彻底打破了这份竭力克制的平静。

“你以为她只是去美国做半年交换生吗？”

他说。

“她不打算回来了。”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像是终于把别人也扯入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境地，于是变得无比畅快一样。

“......”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宋堇宁愣住。

视线氤氲出重影，耳边的喧闹似乎都消失，他满脑子只剩下夏笺西的话——她不打算回来了。

什幺意思......

什幺叫......不打算回来......

就像是在做阅读理解一样，他揪着字眼反复咀嚼，想挖掘出这里面的深层含义，但其实答案早就浮在了字里行间。

不打算回来。

还能有什幺别的意思？

“......”

没有缓冲，答案就这幺直白地甩在耳边，宋堇宁连可以倚靠的东西都没有，只能站在那里，自己消化。

直到万柑拿着筷子的手在眼前晃了晃，他才从呆滞中回过神，耳边已经是冰冷的忙音，夏笺西早就挂断。

“你们聊什幺了？你怎幺这个表情？”万柑瞟了眼他的屏幕，看到纪津禾的名字，有些心虚。

宋堇宁没说话，盯着通话界面，眼睛一眨不眨。被暖气闷出的血气在一瞬间褪尽，冲动破出牢笼，他仓皇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在万柑紧张的询问声中，转身朝外跑。

风声灌耳，心跳和呼吸同频。

去你的美国。

去你的夏笺西。

他是疯，但又不是缺心眼，除非纪津禾亲口说给他听。

否则，他一个字也不信。

“喂，你去哪儿啊？”

万柑瞪大眼睛，看了眼手里的热腾腾的饭，又转向宋堇宁几乎看不见的背影。

“哎，不是，你不上晚自习了？！”他又喊了一声，没人回，只有周围的学生不断朝他行注目礼，他暗骂一声“操”，最终还是把餐盘往桌上一搁，拔腿追了上去。

—

纪津禾是被客厅里的碰撞声惊醒的。

睁眼时，天幕已经暗下，房间里只有熹微的月光照在角落，深度睡眠后的无力感还没散去，她缓了缓才坐起来。

客厅里隐约传来说话声，隔着门墙听不太清，她蹙眉，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下床，朝门口走。

打开房门的时候，和站在门口准备推门而入的宋堇宁正面撞上。

“......”

四目相对，他手还悬在半空中，看见她后往后缩了半尺，张着的嘴巴欲言又止。

纪津禾抿唇，没说话，很快移开视线，上瞟，落在客厅里。

场面很混乱，万柑也在，正拉着夏笺西的胳膊，一副要干仗的姿势。

“......你们在干什幺？”

身体很累，脑子像灌了一滩浑水一样沉重，她胳膊肘撑在门框上，甚至不想去思考背后的来龙去脉，闭上眼呼了口气，才哑声问他们。

“额......”

万柑嘴比脑子快，抢先出声后又开始结结巴巴。

“这个......那个......”

他对上纪津禾遮掩不住烦躁的眸子，尴尬地松了手，支支吾吾地看向宋堇宁。

“是我要来找你的。”

宋堇宁淡声开口：“你是不是要去美国交换半年？”

闻言，纪津禾重新看向他，不明白他又问一遍是什幺意思，前天晚上他不是已经质问过了吗？语气轻松又大度，全然地信任她，现在怎幺又好像什幺都不记得了一样。

太阳穴止不住地疼，她强忍住，点头：“是。”

没有任何铺垫和解释，简简单单地就承认了。

......

一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视线聚焦在她的身上，连夏笺西都惊讶她这幺直接的坦白。

只有宋堇宁，他莫名地冷静，垂下脑袋，用那只系了红绳的手去拉她，碰到她滚烫的掌心。

“那半年后......你还回来吗？”

他问。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质问在这一刻都失了原本的力气，变得迂回委婉。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就交换半年，不回来回哪儿？万柑也一脸纳闷儿。但纪津禾没说话，抿唇，擡眸，视线直直盯向夏笺西。后者被那双深沉的眸子看得浑身激灵，欲盖弥彰地扭过头，不敢看她。

心里顿时了然，前不久才消下去的刺痛感又一次泛上，她艰涩地揉上太阳穴，面前是客厅的白炽灯光，背后是冷寂的黑夜，身体就像处在分割点，被挤压、被撕扯......不管怎幺样都难受。

但没人知道她摇摆不定的精神状态，长时间的沉默，在所有人眼里，自然而然演变成了默认。

宋堇宁的头几乎要埋下去，肩抖了抖，握着她的手又往上，附在手腕，隐约能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

砰。

砰砰。

他声音发涩：“纪津禾，你别不说话......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十几个字，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从唇齿间挤出，颤抖的身躯不是在崩溃，而是在又一次发疯的临界点。让人隐隐觉得，如果纪津禾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肯定的回答，那接下来，就是一阵无法挽回的狂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