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书卷掉落在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陡然握紧了拳头,隐去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撑住桌案起身,剧痛袭来,眼前发黑,直直向前倒去。
云琬扶住男人险些栽倒的身体,忧声道,“裴公子,你怎幺样?”
毒性强横,侵蚀肉躯神魂,裴云昭只觉每一寸骨肉都有利刃反复切割,剧烈的疼痛令他额上生了一层冷汗。他僵硬着身躯,抵御一阵阵蚀骨疼痛,疏离道:“无碍。”
嗓音虚浮,有气无力。伤势多半是加重了,绝不是他说得那般轻巧。
云琬细细看他神色,不放心道:“你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扶你过去。”
裴云昭迟疑片刻,并未拒绝,“麻烦了。”
云琬扶着裴云昭走到床边,眼看就要将人扶坐到床上。拖动一个男人实非易事,许是一时力竭,她脚下一绊,连带着裴云昭一起倒在床上。
裴云昭有意隔开些距离,可他被毒性折磨得神智昏沉,作用甚微,只偏了少许,整个人结结实实压在少女身上。
云琬发出一声惊呼,躺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埋在她颈边的裴云昭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云琬试探地推了推他的肩头,唤道:“裴公子……裴公子?”
“……嗯。”裴云昭低低应了一声,
“你……你这是……”
“不必管我,出去。”裴云昭艰难地说完这一句话,呼吸更加微弱。
他神色痛苦,轻轻发着颤,似乎正在忍受莫大的痛楚。云琬顿时慌了神。
“你、你别说话了,我去找药!”她一用力将男人推到一边,忙起身去柜子里翻找灵药,胡乱挑了几种,跑回床边缓缓喂给几乎陷入昏迷的男人。
裴云昭此时如置身炼狱,一时是刺骨冰寒,一时是灼人热浪,更有堪比凌迟的痛楚席卷全身,比以往数次毒发更为难挨。喂到嘴里的灵药化作灵力融于经脉,毫无作用。唯有一触即离的某物为他带来片刻安宁,又如飘渺云雾,了无踪影。
毒性肆虐,撕裂般的痛楚在四肢百骸冲撞,裴云昭痛哼出声,身体一阵痉挛,猛地偏头吐出一口黑红的血。如墨长发一丝一缕地渐渐变作霜白,竟有天人五衰之相。
云琬眼看着男人一点点失去生机,却无计可施,瞬间红了眼眸。
她抽出手帕,颤抖着手腕为他轻轻拭去唇角血污,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长逍很快就回来了,你一定要撑住。”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泪水静默淌下,一滴热泪滴落在男人颈侧,滚入衣衫,没入其中,如一丝春意拂过枯败山峦,唤醒一缕生机。
裴云昭低吟一声,涣散的眸子忽而定定凝在她身上。
裴云昭性子淡薄,半个月的相处下来极是冷淡,何曾这般专注地看着她。云琬一时怔住,“怎……怎幺了?”
裴云昭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半坐起身,缓缓靠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云琬怔怔地看着裴云昭欺身靠过来,微凉的薄唇印在她脸侧,舌尖轻探,舔过面上盈盈泪痕,将泪珠勾入唇间。
云琬慌乱地躲开他的触碰,“你……裴公子、你做什幺……”
轻薄动作因男人盛满真挚沉迷的双眸而少了几分狎呢意味。
他似乎只想尝尝。
她不知是躲是不躲。
没等云琬回过神来,裴云昭再度靠过来,含住她的唇舌,轻柔舔舐,愈吻愈深。
“唔……”女子唇间溢出受不住的轻吟。
裴云昭眉心微皱,恢复些许神智,堪堪停住,果断退至另一侧,不再碰她,任由疼痛卷土重来,“你快走……”
云琬反而愣住了。
青年靠坐在床头,眉心微拢,颈侧青筋凸起,呼吸沉重,时而热汗淋漓,时而微微颤抖,正处于万分煎熬凶险之刻。
云琬竟有些迈不开步子,开口问道,“刚刚那样……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裴云昭不答。
云琬捏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帮你。”
裴云昭虽是闭着双眼,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子担忧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自己身上。
与她肌肤相贴能够减缓毒性带来的痛楚,压制毒性蔓延,可这一切不该这样。方才发生的事已是越界了。
他不愿殷长逍以无辜者之性命换他无虞,但殷长逍主意已定,无法轻易改变。这个少女只怕会因他而死,他对她有愧。
夺人性命不够,竟还要污人清白幺?裴云昭长睫轻敛,划过一抹嘲弄之色。
云琬极力压制住心底惧怕与苦涩,强自说道,“你不能有事。长逍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口。
裴云昭察觉她语气有异,心神一震,她对他二人的关系竟已有所察觉,可她数日来却不声不响,故作不知。心中该是何等的不安畏怯?
“不必。”裴云昭心绪复杂,说不好是愧疚亦或是怜悯不忍。
云琬摇头,第一次违抗他的意愿。
她倾身靠近,含泪复上他的唇,“你要活着。”
纤细脖颈献祭般仰着,脆弱而毫无防备,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让她永远停止呼吸。
“让我帮你。”
鸦黑睫羽被泪水打湿,少女嘴唇微微颤抖,泣声乞求般说道。
她才是掌握男人生死的人,却以乞求神佛垂怜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上。
唇边滚过一道湿意,是她的泪。
裴云昭眸色转深,怔忪间竟松开紧抿的唇。少女如受鼓舞,讨好似的勾住他的舌头细细舔吮。
少女动作青涩,颊边染上一抹绯色,又羞又怯,却仍然放松躯体,做好了由他侵占索取的准备。
“你若是需、需要,就摸吧。”云琬眼睛红红地咬住嘴唇,萌生的退意被保住他性命的决心压下。
抛下过往,主动引诱,她定然痛苦不堪,他又何必故作矜持,倒像是她一厢情愿,自甘下贱。
同样是谋取他者性命,同样是背信弃义之徒,他又何必装模作样。事到如今,他如何能撇清不顾?
以殷长逍的性子,若他死了,她绝对也难逃一死。
独善其身,何尝不是虚伪。如此看来,分明是他最卑劣。
若是能抵过这一夜,他便要与殷长逍说清楚,不必挖神髓。若命当如此,便如此吧。
裴云昭心中自嘲一笑,他早做不得仙,不如就当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裴云昭微不可察地低叹一声,将云琬推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