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深的长夜,月华如练,升起的盏盏明灯之下是一个个倒下的族人,垂死的眼眸中倒映着数不清的灯火。
眸光渐渐黯淡,明灯万千缓缓飘远。
品阶奇高的灵宝阵图唾手可得,闯入者杀红了眼,将血淋淋的战利品占为己有。
灯火点缀繁星,瑰丽画卷下是一具具形状可怖的尸身,血气冲天。皑皑白雪被万千族人的热血染成赤红色。
兄长为了保护她,为了阻止他们进入圣地中央,在多人围攻下重伤力竭,败下阵来。
龙身皆至宝,他被众人分割成无数块,割了三天才割完。
龙角、龙鳞、龙骨、龙筋……最是宠爱她的兄长,成了贪婪修士手中零零散散鲜血淋漓的块块骨肉。
不……停下来……住手!!
云琬几乎是亲眼见到兄长龙角被砍断的一刻便失去了所有理智,歇斯底里地往外冲去,想要将那平日里都极少允她碰触的龙角抢回来,将她的兄长救回来。
可是一切都晚了,从她遇见殷长逍那一刻,就已经定下了结局。
殷长逍不知她为何提前醒过来,竖掌一劈。
后颈一痛,云琬便陷入沉沉的黑暗。醒来时,身边只剩一个殷长逍。
她哭过问过,得到的只有最残忍的答案。
少女失去亲族,失去生存数载的雪山,孤苦无依,只能依靠殷长逍。
云琬信任他,依赖他,于是觉察不出殷长逍的敷衍与心不在焉,注意不到他看向自己时眸色深深意味不明,看不出他对待裴云昭的小心翼翼,更没意识到他对裴云昭的关怀在意是远胜过对她的。
灭族只是开端,她自己也被全然信赖之人亲手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神族落寞已久,神血衰微,神力稀薄,并不足以破解诡毒。可是神髓不凡,不光能解毒,还能重塑被毒性侵蚀的根骨,令裴云昭日后道途平坦,一日千里。
于是殷长逍取了她的神髓。
殷长逍的表情那样冷漠,毫不犹豫地挖出了她的神髓,换给裴云昭。
疼,好疼。
神髓承载着所有传承,也是她的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神髓,其中痛楚非言语所能描述。
痛,痛得不单单是身体,心口也疼痛欲碎。她难以相信曾经的一切都是假的,更难以接受的是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魂归天地后,云琬走马观花般看过了她与他们的一生。
云琬本以为那些人是冲着神器来的,她本以为总会有这一劫数,本以为她们是合力逃亡,可是她错了。
大错特错。
那些人本是追杀他的,是他主动合作,将她们分割奉上。
一方利用她深入神族隐居之地,破开结界,一方合力围攻,掠夺神族领域所藏至宝。神器是他盗走的,是他们二人情意绵绵死生不离,至于她——
她是见证他二人情意甚笃的工具人,是衬托他们势均力敌最是相配的无足轻重的配角,是以全族性命为代价助他重塑根骨问鼎真仙的炮灰。
可悲,可笑!
是她识人不清,才酿成大祸,令族人遭难。
是她鬼迷心窍,令不轨之徒有机可乘。
她如今所承受的一切,实在是罪有应得。
可是哥哥不该死,她的族人不该死。
该死的是他们!
云琬不知自己漂浮了多久,几年,或是几百年几千年。
遗失神髓的无能之辈被放逐至堕神之地,受业火灼身,煎熬神魂。
天地混沌一片,只余滔滔业火冲天。
肉身已失,神魂仍能够反复体验人间极痛。
云琬苏醒时,殷长逍刚离开不久。
换神髓并非易事,他还缺少最后一件法器,这才舍得离开,留下裴云昭与她独处。
业火之痛,似能穿过时空,在她身魂留下烙印,伤痕累累,痛彻心扉。
云琬不知自己为何能够回到这时候。她压下仇恨,忍着恶心照顾裴云昭,并在今夜催动裴云昭体内诡毒,强迫促成二人交合,结成血契。
上古神族有不少秘术,以她如今的修为只能设下品阶劣等的主奴血契。
有此血契,她生则裴云昭生,她死,裴云昭也活不了。
血契将二人捆绑为一体,她能以神族之力助他压制诡毒。而殷长逍若敢伤她分毫,先死的一定是裴云昭。取神髓只成空谈。
云琬再次见到殷长逍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们确实隔了一世。
真是好漫长的一段时光。
殷长逍取回法器,推门看清屋内旖旎场景,几乎以为自己依旧在无休止的幻境之中。
法器取得艰难,是因幻境无穷无尽,真假难辨,令他一度深陷其中。
可他已经出来了。
眼前的一幕有如一道晴天霹雳,击溃所有理智。
少女浑身遍布红痕,脸上挂着泪水的痕迹,可怜兮兮的,一看便知被操弄得狠了。
殷长逍脸色煞白,俊美五官扭曲得近乎狰狞。
他面色沉冷,身上杀意翻涌。那是被挚爱背叛的愤怒目光,是目睹爱人与别人缠绵后的极致痛楚。
冰冷杀意如刀如剑,近在咫尺的危险令床上的两个人醒转,裴云昭沉默地起身,挡在云琬身前,同时遮去了殷长逍几乎将她生吞活剥的可怖眼神。
云琬拿过衣衫披在身上,眼中含泪欲落未落,神色仓皇地解释道:“长逍,不是裴公子的错……我们……”
裴云昭看向殷长逍,语气平静,“是我强迫她的。”
“哦?”殷长逍死死盯着两个人,神色不显,尤带笑意。
云琬的手腕烙印一道道刺目红痕,床头绑着的布带早已被挣断,得弄得多激烈,才会磨成这样。
当真是不知怜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