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心中其实是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不过那双清澈如水的杏眼,依旧静静地、温柔地望着曲维舟,这样的表情,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心机,都足以让任何人看不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曲维舟因为咳嗽,脸色变得愈加红润,宛如一朵盛开的红梅,忍不住摆了摆手,显然不想让她担心:“没事,你去调下空调的温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因咳嗽而压抑的情绪。
星落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她瞥了一眼暖风模式,心中暗自得意:当然了,暖风是为我而设,倒是你一个人得感受这寒冷的折磨。
她轻轻调整了方向,神情依旧关切:“曲先生,我已经调高温度了。您是不是受冷感冒了?要不要我去唤助理?”她靠近他,语气带着假装的担忧,眼中却隐隐有一种轻微的戏谑。
曲维舟擡眼看她,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却很快消散,换成了淡淡的笑意:“你不该祈祷我咳死在这里吗?”
星落心底的那丝冷笑没有完全掩饰,她微微一顿,随即淡然地回答:“祈祷是没用的,我一直在祈祷妈妈能来看我,可她还是没有出现。”她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些话,带着自嘲。她起身走出去,找来了助理。助理摸了摸曲维舟的额头,立即脸色一变:“曲先生发烧了,先送他去医院吧。”
曲维舟摇了摇头,不容置喙地开口:“我不去,送我回青蓝府。”
助理和司机坐在前排,星落则陪着曲维舟坐在后排。车内弥漫着沉默的气氛,曲维舟安静地靠在座位上,眼睛闭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星落心不由自主地伸手,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是否还有气息。她的手指刚触碰到他的衣袖,曲维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指。
“别动。”曲维舟的声音低沉且带有命令的语气,他的话不容反驳。
星落怔了怔,原本想抽回手,但在他的力道加大后,她只能任由他紧紧握住,不敢再挣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有些僵硬,曲维舟的手掌像是要将她的手牢牢掌控。
曲维舟的动作漫不经心,像是在玩弄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随意地揉捏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柔软的肌肤上轻轻打转。
星落的手真的很软,仿佛没有任何劳作的痕迹,指尖间没有一点茧子。她的皮肤光滑细腻,触感如同温润的玉石,这样的手,天生应该过着无忧无虑的贵族生活,然而却被迫与曲维舟发生了这种纠缠,改变了她本该有的命运。
他身子本就虚弱,眼下烧得厉害,没有多少力气去长久地胡思乱想,意识渐渐涣散。星落察觉到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似乎真的沉入了昏睡。她试着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这一次竟轻易挣脱了。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青蓝府门口。司机和助理一起帮忙,将曲维舟搀扶进卧室。他的家安静得有些过分,这套青蓝府的公寓虽精致宽敞,却空无一人,连个日常照看的阿姨也没有。
星落环顾了一圈,觉得这里的气息虽然冷淡,却不知为何还是能感觉到似有若无的温馨气息,门口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位年轻女性的照片,看起来与曲维舟有点相似,可能是他另外的亲人。
助理不能久留,家里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在等着,星落便劝她和司机都先回去。她坐在床边,随便找了些退烧药,从药瓶里倒出来后,直接塞到曲维舟嘴边。
喂药的动作谈不上温柔,药片磕在他的牙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星落看着他皱眉吞下去,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这种人,就算吃了老鼠药都不解恨。”
曲维舟当然听不见,星落确认他已经睡着后,这才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又打开一部轻松的喜剧电影。偶尔她想起卧室里还躺着一个“病人”,便起身进去看一眼,确定他没断气就安心退了出来。更多时候,她连这个人都快忘了。
夜渐深,星落照着自己的节奏过得惬意自在。直到快天亮时,她忽然想起,这一夜总要显得尽了些责任。于是放下手机,走到镜子前,对着眼睛抹了几下黑眼圈,又将头发稍稍弄乱,最后故意在床头伏下,摆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曲维舟在一阵昏沉中醒了过来,眼前朦朦胧胧,白天熹微地光束隐隐透过窗帘。他动了动身体,感觉没有昨晚那般虚弱,胸口也没那幺沉闷了。叹了一口气,他再次睁开眼,视线缓缓聚焦,这才发现床边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眯起眼细看,竟是阮星落。
她睡得不算安稳,呼吸间时不时带着轻微的起伏,仿佛睡梦中还在戒备些什幺。曲维舟怔了片刻,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幺滋味,竟也不忍心叫醒她。然而,喉咙深处忽然涌上一股痒意,他没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
星落立刻醒来,揉了揉眼睛,擡头看到曲维舟睁着眼,连忙问:”曲先生,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她探身过去,手掌复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还算不上凉,但也没有了昨晚那种烫人的炙热。她终于松了口气,低声道:“看来退烧药还挺管用。”
“你没回去?”曲维舟开口,却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如砂砾相擦。
星落点了点头,低声回答:“您昨晚高烧不退,又不肯去医院,我实在不放心,就擅自留下来了,还望您别生气。”女孩怯生生地望着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显而易见,显然是一整晚没怎幺合眼。她的声音柔和,但语气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曲维舟忍不住咳了几声,星落连忙端过水杯递到他手中。
他接过来,喝了几口,清了清嗓子,才低声说道:“我好多了,谢谢你留下来。”话虽轻描淡写,却透着几分勉强的真诚。他对她心怀歹意,但昨晚的确得了她的照顾,这一声感谢终究没法省略。
星落赶紧摆摆手,像是小孩子一样真诚地说:“没事的,没事的。”接着她又问:“要不要现在联系您的助理或者司机?”
曲维舟摇了摇头,略显疲倦:“不用了。”他拿过手机,翻了翻邮件和消息,确认没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便拨了电话给助理,简单说明自己今天休息一天,不去公司。他一向事必躬亲,很少有请假的时候,这次竟主动停下,想来是真的身体不适。
曲维舟放下手机,视线落在星落身上,却见她站得笔直,像是古代伺候主人的婢女般,恭敬而安静地等着他开口吩咐。这个画面让他微微一怔,心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才平静地说道:“我让杜宝颜来接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星落轻声回应。
曲维舟挑开窗帘,看向外面,发现烟雨笼罩了整个城市,雾气氤氲,雨丝模糊了玻璃。他沉吟片刻,改口道:“算了,晚上再回去吧。你会做饭吗?”
星落点了点头。
曲维舟随手点开超市的外卖App下了单,接着擡眼看向她:“作些清淡的饭菜,麻烦你了。”
“好。”星落应道,又问:“那您想吃什幺?”
曲维舟靠在枕头上,闭了闭眼,嗓子依旧有些干涩。他想了想,最终摆摆手:“随便做点吧,我没什幺胃口,只是饿了一夜,总得吃些东西。”
星落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卧室,脚步轻快而细微。雨声滴答敲打着窗外,屋内的气氛却带了点温热,像初春里第一缕晨光缓缓拂过,虽淡,却隐隐有了暖意。
星落自小便开始为曼笙做饭。曼笙给她些零用钱,吩咐她去最近的菜市场买菜,那是星落为数不多能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光。曼笙喝了酒常会发烧,第二天从床上晕晕乎乎地爬起,嘴里骂骂咧咧,抱怨昨晚不甚温柔的客人,动作却仍是疲惫又散漫,星落做的饭菜勉强能让曼笙暂时消停一些。
星落熟练地忙碌着,为曲维舟做了番茄炖鸡,又熬了一锅海米青菜粥,最后自己随手炒了盘空心菜。厨房里冒出的淡淡饭香,似乎一瞬间模糊了眼前的时空,像是回到了那个充满烟火气的破旧小屋,回到了那段日子。
但是妈妈却不在身边了。
曲维舟坐在桌旁,看着她端上来的饭菜,一时没有太多食欲,只是随意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入口。星落站在一旁,眼神里带着几分忐忑,害怕自己做的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难以符合他的口味。
粥的味道很清淡,却透着一股温热的咸香。最初入口时似乎没有什幺特别,但随着米粒儿在舌尖碾开,那股带着烟火气息的香味迅速扩散,温暖的感觉沿着喉咙直达胃部。他胃里微微一动,像是沉睡多年的机能被唤醒,顿时有了些许知觉。
“好喝吗?”星落小心翼翼地问,声音轻得像风掠过窗棂。
曲维舟点了点头,淡淡地说:“很不错。”
他依旧从不吝惜廉价的夸赞,却比以往多了一份真诚。星落抿了抿嘴唇,随后低头笑了笑,笑意温柔而浅淡,像一朵花悄悄绽放在春雨里。
这顿饭吃得沉默而安静。星落不敢主动开口,而曲维舟一向话不多,但他很给面子,连两个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相比之下,星落自己吃得并不多。
饭后,星落主动收拾碗筷,站在水槽前一边刷碗一边发呆,手上动作倒是利索得很。曲维舟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沉默了一瞬,忽然开口:“我以为你会很恨我。”
橱子里有烈酒,感冒药配着酒喝下去,很容易就可以结束曲维舟的性命。只是他不知道她不愿意做还是她根本不懂。
星落手里的动作一顿,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目光微怔,却很快垂下,避开他的注视。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碗筷,声音平静得有些诡异:“其实,您到底还是给了我一块栖息之处。您说得对,我想让父母过得好,总要付出一些什幺。我没有什幺能用来营生的,只有一副还算过得去的皮囊……再加上小时候我也……耳濡目染过……这也算是我的命吧。”
她说得很轻,却字字如针,刺在曲维舟心头。他听得出来,这是一种对命运不公的屈服与妥协,是一个绝望的女孩子对自己世界的狭窄认知。
她的眼里没有光,她看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不明白有些人可以选择抗争,可以试着改变命运。
可是,他会允许她改变吗?
曲维舟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转身离开厨房,眼神沉沉,像一口古井,被许多年来未曾打捞的情绪深深掩埋。
星落收拾好了碗筷又为他量了量体温,发现热度已降,他的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她轻轻收起体温计,转身去厨房,身姿纤细,步履轻缓。曲维舟坐在上发上,目光不经意地追随着她的背影,见她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走动,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怔然。
他向来对她不上心。最初,将她接到身边,也不过是为了“雕琢”一块璞玉。他关注的仅仅是她是否有所进步——她的举止是否优雅了,气质是否出众了,外貌是否愈发出众。他每次到明海湾,不过是听杜宝颜汇报几句,看她一眼便离去。
即使短暂交谈,也不过是她公事公办般唤一声“曲先生”,接着一句简短的“一切都好”。偶尔,她会小心翼翼地问起姜曼笙何时接她回家,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微微的恳切。
可是后来,她似乎不再问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沉默,开始认命。
此刻,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忽然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或许是这青蓝府中的氛围勾起了某种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柔软记忆,他难得静下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个女孩。
星落是纤弱的,美得仿佛不染一丝尘埃。那种美,不似玫瑰般艳丽张扬,而是如一株温室里的水仙花,纯净优美。
可他为何要逆天而为,让她成为一朵炽烈的玫瑰呢?
曲维舟忽然擡了擡手,唤道:“过来。”
星落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正准备炖汤的勺子,轻轻走过来,眉眼间带着一丝担忧:“曲先生,您有什幺事?是要回房间休息吗?”
她声音低柔,带着一点不安,又似乎夹杂着小心翼翼的顺从。曲维舟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腕,下一瞬,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星落明显怔住了。她不知道他的用意,却依旧安静地维持着姿势,双手垂在身侧,像一只被困的小鹿,不知所措却又不敢挣脱,任他随意摆弄。那低垂的眉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脸颊上染上了浅浅的绯红,楚楚可怜,似是弱柳扶风,让人心中莫名一紧。
曲维舟的手搭在她的腰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与女人的亲密接触寥寥无几。成年后,因他的身份,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却从未动心。即便与丛淼成婚,他也只是尽职地扮演一个合格丈夫的角色。他知道,他不爱丛淼,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情。
此刻怀中的星落,让他忽然想起曲维祯。那时,维祯不过见了星落几面,便似深陷泥沼,无法自拔。他将维祯送去国外读书,严禁他再见星落,却仍听说维祯千方百计试图与她联系,只是所有的努力最终都被他暗中摧毁。
她应该是有些魅力的吧?曲维舟心中暗想着。他缓缓开口:“昨晚那位李先生开价不菲。如果我答应了他,你昨晚、现在,应该是在他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