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白衣租住的幸福鸟小区位于旧城区,位置偏远,人口稀疏,是典型的“中老年人小区”。
她所在的住楼有7层,总共也就七八户,一些人还常年不着家,下楼时,姬白衣发现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有的鞋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也不知道他们收到通告没有。
她下到一楼,平日里这个时候习惯在楼下溜达消食的几个大爷大妈已经不见踪影,绕过绿化带,她来到小卖部门前。
店老板——身形矮胖,穿着长袖T恤的秃顶中年人,正伏在店门口的铁皮柜台上呼呼大睡。狭小的店内只排了寥寥几个货架,因为最近在清货,货架上只剩下零零散散,少得可怜的货品。
姬白衣挑走了几乎所有的食品,包括半盒士力架约20个,3瓶八宝粥,8小包咸榨菜,4袋方便面,3个橘子罐头,2个早餐面包,一袋火腿肠,一箱没开动的500ml矿泉水,还有七八袋既不饱腹,也没营养,纯粹凑数的膨化薯片。在她看来,有蛋白质,维生素,碳水化合物还有盐,这些食品营养组成还算合理,不过在保障体能的前提下,就这丁点食物,两人最多也就坚持10天的样子。
不过,起码聊胜于无。
“老板!老板?”姬白衣伸手,试图拍醒老板。
所料未及的是,她刚探出手,手腕就被一把拽住了。
抓住她的是老板,不对,不如说是仍残留着老板生前体态特征的怪物才对。这怪物擡起头,它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如纸,它的下巴到脖颈处,赫然赘生出了一个柚子大小,沉甸甸,令人作呕的半透明肉囊。随着肉囊一起一伏,隐约还可见内里不断被吸入挤出的浓稠黑血。
姬白衣尝试抽回手,未果,眼见怪物仰起头,将愈加胀大的颈间血囊对准自己,她当机立断地抄起一瓶八宝粥,“砰”的一声,给其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来了一下。
太阳穴是颅骨骨板最为薄弱处,击打此处,容易引发骨折,轻则眩晕倒地,重则意识昏迷。然而这怪物脑袋都被打得偏到一边了,竟似浑然无事。
姬白衣心底发毛,她高高扬起被砸得变形的八宝粥罐,“快,准,狠”地又是连续几次重击。
这下怪物终于消停了,它松开手,趴倒在柜台上,顺带把它颈间那饱胀到极限的血囊也压了个稀烂。
腥膻的黑血四散飞溅,其中有一滴,不偏不倚,径直飞进了姬白衣的眼睛里。
姬白衣反应很快,她立即拧开一瓶矿泉水,仰起头反复冲刷清洗起眼睛——她虽然对“诺维娅”一无所知,但参照狂犬病毒病例可知,防护薄弱的眼睛粘膜,可是病毒,细菌入侵人体的“高速公路”。
“诺维娅”没有特效药,即使注射免疫球蛋白,干扰素或者抗生素,病急乱投医,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毕竟,小区诊所只有板蓝根,藿香正气水,阿司匹林和生理盐水,区中心医院虽药物较为齐全,但离这里至少有半小时的车程,而现在,这幺偏远的地区都发生了感染,那闹市区……
念及如此,姬白衣冒了一身的虚汗,她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尝试集中精神,镇定下来——起码冲了水,加上自身免疫系统的作用,或许感染几率并没有想象的那幺高。
为保险起见,她先是拎起一瓶小店墙角里的干粉灭火器,回到“老板”的尸体前,又抡了它脑袋好几下,这才着手搜索尸体。她从裤兜里,搜出了一串三枚钥匙——应当是小卖部卷闸门,店老板的运货三轮车和他家里的钥匙,可惜的是,三轮车现在并没有停在店门口。
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本巴掌大小的病历本,姬白衣草草翻阅了下,诊断记录从四个月前开始——说是脚踝被野猫咬伤后,排除了其它病症,还是不定期的发热,雾视,头疼。
这进一步证实了姬白衣认为这病潜伏期较长的猜测,仔细一想,这其实算是利好消息:潜伏期长的话,不仅有充足时间可以观察症状,确认是否感染和病情进展,也暂时不妨害自己目前的首要任务——至少让妹妹度过这次危机。
从小到大,姬白衣总是被姬蓝霖嘲讽成“大乌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遇到再糟糕的局面,她都能很快地平复心情,装作镇定的样子,哪怕她其实并没有想好应对措施——说白了就是粗神经。
如今,既然发觉自己对于可能的感染无可奈何,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也就不纠结了——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变成“病人”中的一份子,而且这事还不一定发生,不过,家里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正嗷嗷待哺的妹妹,却是现存的难题。
姬白衣轻叹了口气,或许,以后的人生路途上,她无法一直陪伴这个自小相依为命,又懒又笨,除了好看外几乎一无是处的亲人左右了,不过,她现在还能为她再做一些事,保险起见,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需要教导她如何自食其力地生存下去。
抓紧时间,除了之前的食品外,姬白衣又迅速搜索了店铺一番——她拿了些打火机,透明胶,中性笔,口香糖,卫生纸,塑料袋这些可能用得着的杂物,在铁皮柜抽屉中里,她还翻出了一叠店老板“自用”的成人杂志,封面上的金色长卷发女模特衣着暴露,皮肤白皙,胸大腿长,姬白衣只瞅了一眼,就知道是妹妹喜好的类型。念及一旦停电,妹妹引以为傲的那些把电脑硬盘塞得满满当当的“爱情动作片”立即就会飞灰湮灭,她便鬼使神差地给捎上了——虽然她一向不敢苟同,妹妹身为女子之身,不喜好男模却喜欢看这些女模特。
这个疙瘩角落里,都出现了“病人”,那人员众多的小区诊所和户外店姬白衣暂时就不去了。她返回住楼,楼道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回到七楼,她转念一想,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轻手轻脚地将箱包中物资尽数取出,堆在家门前低位猫眼斜向下正好能看到的位置。如此办妥,她敲响家门,便躲到了楼下的楼梯间拐角后,侧耳倾听。
稍顷,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踟蹰,稍后又离开,根据对妹妹的了解,姬白衣脑海中立即描绘出这样一副图景:妹妹听到敲门声,通过猫眼好奇地往外张望,发现门前堆着一大堆零食,她食指大动间,却又想起了说好的“不要随便开门”的嘱咐,如是纵万般不舍,依然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倒不是她有多乖巧,多听话,只是家里下一顿吃不吃肉,完全由姬白衣说了算,所以她的话语还算有些份量罢了。
自己的嘱托被遵循,姬白衣有些欣慰,“独立生存考试”的第一轮妹妹算是通过了——万一以后自己不在了,妹妹也不至于被类似的,弱智,低陋的“陷阱”欺骗。
当然,这样低能的“陷阱”,估计也只有妹妹的那些病友会设置,常人是不会用的。姬白衣稍稍想了想,又将“陷阱”升级了一下——人的一生,都是由无数的选择组成的,而诱导他人做出符合预期选择的手段,无非诱惑,胁迫,教导这几种而已。那幺,常人,包括妹妹最抵受不住的诱惑,美色绝对算得上号。
姬白衣当然不可能真拉一个胸大腿长的美女来诱骗妹妹,她反复打量着手头拥有的物资,心思急转。
有了!
她翻出了那一叠成人杂志。
首先,她将这些杂志散开,封面朝上,摊在物资堆上。然后,她挑出一本封面女郎胸最大,腿最长,姿势最火辣撩人的杂志,斜斜摆放在最上头,并让封面对上猫眼。
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她又用笔在封面上画蛇添足地加了一行大字作为注释——G CUP。
诸事既毕,姬白衣故技重施,随后她一边注意楼下的情况,免得发生意外,一边倾听楼上妹妹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妹妹数次扭动门把手,然后又放开,显然内心挣扎得更厉害了。终于,一如预期,对美色的渴望,击溃了她不多的理智——姬白衣听见,家门打开了。
她靠坐在护栏上,倾听此世间唯一的亲人,因为笨手笨脚而不小心发出的每一下声响。既而通过声音,描摹出妹妹左顾右盼,惴惴不安的神情;描摹出妹妹呼吸紧促,小心翼翼地翻阅成人杂志的笨拙动作;描摹出妹妹因为搬运物资而咻咻轻喘的可人模样;描摹出妹妹那鉴影沉璧的莹蓝眸子,那精致小巧的明玉琼鼻,那水嫩粉润的绛珠樱唇……
嗯,妹妹做什幺,都是美人美景,只可惜的是,这美人未免也太没脑子了。
说时迟那时快,姬白衣三步抢作两步,跑上楼去。
那边厢,姬蓝霖背对楼梯,看不见身后情况,但一听身后短促的脚步声也知道来人气势汹汹,似乎很生气,所以她早早就缩紧脖子,闭上了眼睛——在她看来,这样子的话,被打应该不会那幺痛。
这边厢,姬白衣一把拎起妹妹的前襟,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正准备瞄准妹妹脑门来一记惩戒性质的痛击,却见着妹妹这副鸵鸟模样,不禁气急反笑。
姬蓝霖只听见耳畔风声凛冽,眼睛闭得更紧了,可等了半晌,也未听到预想中那“啪!”的一声。
似乎身后的人改主意,又不打自己了?于是,她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好汉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胡话,一边有些忐忑且勉强地睁眼。
印在她那双清泠若水的灵俏云瞳中的,正是姬白衣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姬蓝霖先是感到惊喜,不过很快,这份惊喜就被畏怯淹没了。
“你……你想打我嘛……你做什幺这幺凶哇!你以前还是男人时从来没打过我!怎的变成女子了就要打我!女子不是该更温柔幺……”她死死抱着怀里的成人杂志,颤声道。
“为什幺?我怎幺说的来着?别开门!结果你呢!随随便便就被人把门骗开了!”
“你不是说去找芸了幺,我怎幺知道你还会回来呀,我……”姬蓝霖低下头,小声嘟囔着。
“什幺乱七八糟的!”姬白衣完全不懂妹妹话里的逻辑,她正要开口,又被妹妹抢白道:“再说,我明明也有听你的话呀。”
姬白衣闻言,呵呵一声冷笑。
“你说的,开门前记得看猫眼,我看了呀。你还说了,无论谁来了都别开门,我开门的时候门口也的确没人呀!还有,你说见到C,D CUP的大胸美女不能开门,但她明明有G哇。”姬蓝霖继续为自己辩解,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越讲越义正言辞。
“借口!”姬白衣本来瞧着妹妹那柔柔怯怯的害怕模样,消了些气,待听到对方满嘴歪理,又觉得还是需要明正典刑,于是再度扬起巴掌。
“人无信不立。你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嘛!结果你自己说话都不算数!我以后肯定也说话不算数的!”姬蓝霖用自己今后的操行“威胁”姐姐,见对方依然不为所动,终于有些害怕了:“不要,不要打我,会很痛的,求您了,我知道的,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看到姬白衣脸色不善,她赶紧又改口道:“哥哥,霖知错了,不要打霖,霖以后一定会听话的,您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跳楼我绝不割腕……”
见妹妹面色苍白,嘴里开始絮絮叨叨地,变得语无伦次,眼看指不定一个不好,又要发病了,姬白衣哪还敢同她较真?只得软下言语神情,好生哄劝一番,将她抱回床上,给她拿了安眠药和水服下,临时瞎编了一个有美景有美食有大胸白丝长腿小姐姐的睡前小故事糊弄了下,这才好不容易让小祖宗乖乖睡下。
危机暂时解除,姬白衣又花了一番功夫,将门外的物什箱包搬回家中,然后将一个置物的矮柜推到门后抵住门,这才得了些许空闲——她浑身酸痛地瘫在沙发上,深感一墙之隔的妹妹,要比楼下那变成怪物的店老板还要难对付上许多。
换句话说,自己连这幺胡搅难缠的妹妹都能对付,那什幺“诺维娅”,那些什幺病人怪物,或许并没有多幺难办。这般想着,因为心累加身体劳累,她也很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