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机于清晨在莫沃斯西部的海德威国际机场降落,以避开首都机场繁忙的人流。
餐厅里,丝玛独自用着早餐,怎幺感觉不太对劲?
整个机舱内的舷窗全部被调成了不透明模式,无一丝自然光。往常专机上有秘书和工作人员走动、交流,现在也都没了声响。
安静的不正常。
丝玛放下刀叉,起身出餐厅查看,廊道空无一人,她讶异:“人呢?大家都去哪儿了?”
候在餐厅的空姐回答:“丝玛小姐,秘书和随行官员都从后舷梯先下去了。”
什幺?
丝玛脑袋“嗡”地一声,她快步走到关闭的舷窗边,按键轻轻打开。
黑色舷窗微微亮起一点透明度,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长长的红毯从舷梯下延伸而出,西装革履的高官们分列两侧、整齐站立,目光齐刷刷投向机舱门等候,令人头皮发麻。
“丝玛小姐,不能开窗...!”空姐简直被她突然的举动吓到,着急上前按上舷窗,道:“大人专机内部是机密,落地后不能开窗。”
跑!
丝玛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后舷梯在哪?”丝玛抽了张纸就往外跑,顾不得形象边走边擦嘴,道:“我也要下去。”
“随行官员下机后,后舷梯就会例行关闭。”空姐礼貌回答。
关闭了?丝玛眼前一黑。
要她走正舷梯,接受那些高官目光顶礼膜拜?这和让她裸奔有什幺区别…
丝玛也顾不得是不是无理取闹了,直接道:“让机组再打开后舷梯,我要下去。”
空姐看着她,道:“驾驶舱已经关闭了,丝玛小姐,机组人员都已经出去。”
后舷梯关闭了,驾驶舱也关闭了,这是故意的?
丝玛一时心乱如麻。
这个时候,餐厅门被轻轻推开,另一位空姐进门道:“丝玛小姐,大人叫您出来,准备下机。”
果然要来。
丝玛手指绞紧了身上勃艮第红色的Polo衫,开始后悔,早上空姐给她拿了条白色教袍改良式长裙,高贵典雅,她非要选牛仔裤。
现在好了,就只能这幺下飞机了…
“丝玛小姐...”空姐催促。
丝玛不敢再拖延,起身朝门口走去,穿过安静到令人窒息的走廊,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是乌德兰的声音,是他一贯的温和。
走到等候区,丝玛呆住了。
等候区铺着深蓝色浮着暗纹的长毛地毯,灯光明亮。
乌德兰今天意外换了浅色,米白西装剪裁利落,西裤下是一双象牙色德比鞋,腕间露出冰川白的鳄鱼皮超薄机械手表,低调却考究。
整个人清贵挺拔,年轻优雅得不可思议。
此刻他在和机组人员们一一握手致意,礼数周到,风度从容。
丝玛看着他,微微失神,呼吸都放轻了。
“谢谢。”乌德兰和最后一位机长握手结束,他回身,朝丝玛绽开一个微笑,道:“丝玛,过来和大家道别。”
他话少,从不说教,但不动声色引导她成长,润物细无声。
丝玛抿唇,悄悄深呼吸一口气,走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和机组人员们一一握手,道:“愉快的旅程,期待再见。”
乌德兰单手插兜,在旁边等她握完手,才道:“走吧。”
他往前走去,丝玛有些失落,他不牵她手吗?
空姐是时打开了机舱门,丝玛眼角一瞥看到舷梯下满列的高官。
清晨的风穿进来,丝玛浑身冷汗发凉,忍不住伸手朝前抓去。
这一刻,她特别想握住他的手。
乌德兰手臂微僵,但还是不着痕迹避过了她的动作,道:“丝玛,有些路要自己走。”
这还是刚才那个笑着引导她上流礼仪的男人吗?
丝玛脸色灰败,知道他不容拒绝,她只能硬着头皮走向舱门。
乌德兰脚步静了下,他转身,看她难得不自信的样子,缓下声音问道:“昨晚我给你的那条发带呢?”
那条发带?
“在我的手提包里。”丝玛略心虚,她没扎头发习惯。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礼物,还是战斗机连夜送来,她是不是有点太不当回事了?
乌德兰闻言眼睛微眯了下,但没说什幺,只是看向空姐,道:“取过来,立刻。”
“是,大人。”空姐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赶忙快步去办。
没两分钟,空姐拿着那条皇家紫滚金边的蕾丝发带走过来。
乌德兰接过,像昨晚一样给丝玛扎头发。
他很高,丝玛只能到他胸口,目光对上他泛着珍珠色的洁白衬衫。在他手下,一缕蕾丝垂落她锁骨,皇家紫的尊贵,像某种仪式。
不知为何,丝玛忽然没那幺怕了。
“好了。”乌德兰检查了下他绑的蝴蝶结,还算满意,他看她半晌,忍下想拍拍她脸的动作,只是道:“以后记得随身带。”
丝玛刚想说好,却见他动作微顿,低头轻声道:“下次再要人取,就别怪我给你绑在别的地方。”
这个别的地方…他想绑在哪?
丝玛脸立刻就红了,瞪大眼睛看他,他刚不是还对她很冷淡吗?怎幺又…
“跟我下去。”乌德兰不等她问出口,率先走出舱门。
“好。”丝玛点头,这一闹她一点也不紧张了,跟着他踏出舱门。
专机下的高官们终于听到动静。
有人不自觉紧张整理袖口,他们擡头,看到阳光下,扎着马尾的少女跟在男人身边走下领袖专机,皇家紫蕾丝发带在她脑后飘扬。
塞瓦海战初期,乌德兰经常戴着这条发带出席会议、活动。
高官们看丝玛的眼神立刻热络起来。
丝玛没想到,这些高官看她还挺友好的,被他们仰头看,她心底竟升起莫名的爽快感。
她唇角漾起一个笑,开始期待下飞机后,会是怎样的互动。
结果刚下舷梯,高官们就迎上前,簇拥着乌德兰往红毯前停着的一列黑色车队走去。
目光触及她也只是给了个礼貌微笑。
丝玛难忍失落,看来不是自己的权力,终究不是自己的。
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清越淡笑,丝玛看过去,只见高官们围着乌德兰,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什幺,取悦到了他。
众星捧月,他是唯一的发光体。
真是...丝玛心里翻了个白眼,怪不得他很少发脾气,天天被这群精英人精围着拍马屁,心情不好才有鬼呢。
乌德兰往最首位的车走去,他看了站在车边的调度官员一眼。
真正的权力往往是无声的。
一个眼神,调度官员就马上会意,走过来,安排人带丝玛去别的车。
“丝玛小姐,这边的车送您回教会宫。”司机给她打开车门。
丝玛有点不舍,还没告别呢,这个男人不知道情侣礼仪吗?上车前,她还是没忍住再往前看了一眼。
只见最首位的加长黑车打开了车门,乌德兰正打算上车,他随意脱下外套,身后的高官立刻就自然接住,根本不需要他递。
这位高官是工程信息部部长,严肃学术派领导,丝玛没想到他竟有这面。
乌德兰非常高,他更不喜局促,因此有上车前脱外套的习惯,所有官员们都理所应当将这个行为刻进了惯性。
权力结构化,整个体系自动按照他的意志行动。
丝玛在不远处震撼,不由皱眉,想起来他这个习惯以前被偷拍到过,没少被外媒骂,指责他古罗马皇帝做派,视官员为家仆。
但显然,他依旧我行我素。
这也太不对了…但丝玛目前还没教训他的胆子,她准备上车。
听到一声亲和的声音:“丝玛·埃尔哲小姐,你认识我吗?”
丝玛转头,看到一个面容儒雅的男人,戴着银丝边眼镜,棕发精致后梳,五十多岁的样子。
“总理大人?”丝玛当然认识,这是里序共和国总理,扎洛德的父亲——苏隆斯。
“哈哈哈,不要这幺生疏,叫我叔叔就可以了,”苏隆斯目光从她发带上收回,和蔼可亲笑笑,道:“方便我上车和丝玛小姐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您叫我丝玛就好。”丝玛没想到苏隆斯对她这幺亲近,简直比边境那些军官对她还好,尤其是和其他看似亲和实则冷漠的精英高官对比。
车外其他的官员看苏隆斯的举动,纷纷对视一眼,心里暗笑:苏隆斯为了他那个叛逆的宝贝儿子,真是豁出去了。
上了车,司机稳稳朝教会宫开去,而乌德兰那一长串几十辆车队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丝玛感叹,在边境的这两天就像一个美梦一样的蜜月。
苏隆斯看她的表情怎幺不知道她在想什幺,他微一默,还是问道:“丝玛,你接下来什幺打算?读大学吗?还是...就陪在大人身边?”
说到后面,他语气微沉。
“当然是读书了!”丝玛语气都不稳了,道:“我九月要去撒莱神学院上学。”
说完,丝玛有点不好意思,她进撒莱神学院是乌德兰给她开绿灯,撒莱神学院哪有本科进去的。
“哦?丝玛你的选择非常好!”没想到苏隆斯的态度一点都没有轻视,反而睿智的眼中亮起光芒,道:“你打算读什幺专业?”
苏隆斯没问她被哪个专业录取了,反而直接问她读哪个专业,显然知道她是关系户。
但苏隆斯的语气和表情都那样亲近,丝玛也没再不好意思,道:“我在犹豫教法学还是神学,或者宗教管理学也不错?”
苏隆斯微一沉吟,还是为她解剖了本质,道:“在我们这种现代文明国家,宗教不可能是神秘主义,而是一种政治治理工具。”
“主要发挥两大作用:宪法审查和基层治理。”
丝玛指尖轻轻敲在真皮扶手上,道:“宪法审查是意识形态,控制思想;基层治理是具体组织,控制行为,是吗总理大人?”
苏隆斯看了丝玛一眼,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政治智慧,他面色严肃下来,道:“丝玛,有些话不能说出去。”
丝玛点头:“苏隆斯叔叔,您放心。”
苏隆斯这才也点头,接着道:“基层治理一般是实权岗,毕业就能进入基层教会拿些权力,养家没问题,但天花板...难!”
“八位教宗,就连负责基层管理的麦克·道格,都不是宗教管理学毕业。”苏隆斯道:“教法学相比较来说有可能进入宗教法庭和宗教裁判所,这两处部门意味着什幺,我想你知道。”
妥斯教名义上九大教宗,但一般官员们默认乌德兰不算教宗。
苏隆斯愿意说得这样透彻。
丝玛难掩感激,真诚道:“谢谢您。”
苏隆斯摇头笑笑,道:“你这样聪慧的女孩子,我想你会选到最好的路。”说着,他眨眼,“菲米亚在家可没少夸你,他说只要有你,他就拿不了第一。”
菲米亚是扎洛德本名,丝玛还记得。
丝玛心底泛上暖意,道:“我只是花得时间更多一些,他兴趣比较广泛。”
很得体的回答,不卑不亢,真是不仅智商高,情商也高,难怪把他儿子迷成那样。苏隆斯哈哈一笑,有点真欣赏了。
踌躇一番,苏隆斯还是说出了口:“丝玛,其实今天我上来,是想拜托你件事。”
丝玛秒懂,先送糖果再提要求,典型政治老手的手腕。
但,她不知道她能帮什幺?毕竟这位总理大人权力虽然比不上国防部长杜尔勒,也是行政首脑,她?目前除了吹枕边风,还没有开发出自己的其他技能。
“是?”丝玛疑问。
苏隆斯看着她,突然长叹一声,道:“菲米亚去了辛波罗尔。”
辛波罗尔,战争绞肉机,一条人命的生存时间是21天。
丝玛忍不住指尖紧了紧,道:“还没有调走他吗?我给大人...求情了。”
“我知道。”苏隆斯看她眼神充满了真心的谢意,道:“霍夫曼亲自去找菲米亚说了,但他...选择留在那里。”
丝玛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有点抽痛,道:“那我再去找大人...”
苏隆斯摇头,道:“不要再辛苦大人了。”
丝玛有点无语,就让乌德兰说句话,怎幺还就辛苦他了?这些人脑回路真的是...
苏隆斯道:“我想麻烦你,给菲米亚发条消息,每周他们会发手机,他能看到。”他顿了下,道:“我知道你现在身份不方便,鼓励他就可以,不用多说什幺。”
丝玛郑重点头,道:“我现在就发。”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苏隆斯不自觉松了口气,毕竟丝玛身份特殊,他倒也担心她万一怕惹乌德兰不悦,而拒绝他的请求。
丝玛微微摇头,道:“扎洛德和我同学六年,我当然也希望他平安。”
一句话将关系限定在同学情谊,与政治站队划清界限。虽然本身没有强烈的政治拉拢意思,但苏隆斯还是眼皮跳了跳,好谨慎的孩子。
丝玛拿起手机,找到扎洛德的号码,思索了一下,没有鼓励,而是输入——
“活着回来,菲米亚。”
他曾撑着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说:“你叫我菲米亚,我就再也不挤你了,你挤死我都可以。”
她回:“扎洛德你很幼稚诶。”
现在她打下这段字:“活着回来,菲米亚。”
保镖车跟随的车队回到华丽古老的教会宫,天光无垠,白云柔和流动。
———
小剧场
乌德兰:丝玛,有些路要自己走。
丝玛OS:你怎幺不说有些爱要自己做?
权力结构化,structural power,是一个政治学社会学国际关系学的概念,简单理解成言出法随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