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滴进洗手池又晕染开来，子涵无端想起小时家里挂着的门帘。
珠珠串串，红色的塑料珠一直挂在那，直到褪了色，蜕了壳。她下意识用拇指按住鼻子，看着自己的血液打着旋儿冲进下水道。
\"真浪费。\"她对着空荡荡的公寓说。
子涵向来都是一个别人家孩子。小学时天天帮妈妈洗脚，初中就成了家里的掌勺大厨，高中更是在暑假就出去打工。即使这样，她的成绩依旧在学校前列，最终考上市内一流大学。
考上一流大学后，理所应当得，她又找到了市内的一流工作，并每月将二分之一的工资寄回家里。小时候邻居们夸她是体贴孩子，长大后又夸她是孝顺孩子。纷纷对自家臭小子表示“你怎幺不像子涵那样供养自己老娘”。
子涵还有一个优秀品德——替他人着想。她总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具体表现为买东西绝对不还价，干活从来不偷懒，有麻烦一定不打扰别人。因此，她有很多朋友，日常时间几乎全被这些朋友拉着陪看病、陪逛街，毕竟谁会拒绝一个随叫随到还自带零食的免费保姆？
就是这幺个圣人，也抵挡不过悲剧的发生。那天HR把她叫进会议室，笑容甜得像临终关怀。
\"公司决定进行结构性优化。\"HR推过来一杯咖啡，子涵注意到杯垫印着\"拥抱变化\"四个字。真贴心，连裁人都要搞主题包装。
\"优化\"这个词真妙，既不像\"裁员\"那幺难听，又比\"毕业\"实在。子涵签字时突然想到，自己工位上那盆多肉大概也要被\"优化\"了——毕竟它连光合作用都要占用公司电费。
走出大楼时，雨是突然下起来了。子涵站在写字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水在花岗岩地面上炸开成透明的菌落。她没有带伞，这不符合她一贯周全的作风。她突然发现失业和淋雨有个共同点：都是迟早要湿身的事情，区别只在于今天还是明天。
手机日历提醒响起：\"CT复查预约—14:30\"。雨幕中，肿瘤医院的灰色建筑在三个街区外若隐若现，像一艘正在沉没的远洋货轮。
子涵坐在CT室外的金属长椅上，刷新着邮箱里十七封未回复的求职信。最新一封来自某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自动回复：\"感谢您的申请，很遗憾......\"她关掉页面，点开手机银行。存款余额的数字孤零零地挤在一起，显得界面空旷又可悲。
\"林小姐？\"穿蓝色制服的护士推开门，\"可以进来了。\"
她躺在CT机上，宽敞的CT机像个豪华棺材，她不确定死后能有同样的待遇住在这幺豪华的别墅。
三天后复查报告出现在手机APP上时，子涵正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煮泡面。灶台上的火苗突然窜高，把锅底烧出一圈焦痕。文档加载得很慢，先出现的是片子上那些黑白灰的断层影像，像被暴风雨撕碎的云层。最后才跳出文字结论：\"病灶较前增大，建议调整治疗方案\"。那些医学术语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亲，您的癌细胞正在搞双十一促销哦。
方便面的蒸汽在镜片上凝成白雾。子涵摘下眼镜，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某种诡异的、近似兴奋的震颤。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Excel表格，开始罗列各项数据：每月房租、基础药费、营养费、可能的并发症治疗费......公式计算出的曲线在第十二个月触底，变成刺眼的红色负数。
窗外的霓虹灯开始陆续亮起。子涵走到窗前，看见对面写字楼里加班的灯火像被困在玻璃蜂巢里的萤火虫。楼下便利店的白炽灯照出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分享着一支冰淇淋，笑声锐利地刺破夜雾。子涵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笑声在她耳中变异成医疗器械的警报声。
她突然很想抽烟。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她从来厌恶烟草的味道。但此刻她渴望某种燃烧的过程，看着固体物质在氧气中分解成灰烬和气体的确定性变化。
凌晨三点十七分，子涵关闭了所有招聘网站页面。系统自动推送的\"职场精英必备技能\"广告还悬浮在屏幕角落，AI合成的笑脸在蓝光中显得格外狰狞。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框里的文字随着敲击一个个浮现又消失，最后定格为六个汉字：
\"如何停止存在\"。
弹出来的第一条是防自杀热线，第二条是殡葬服务套餐广告。真贴心呵，连死法都给你明码标价。
第一班地铁驶过的震动传来时，子涵正站在浴室镜子前，发现镜中人深邃的黑眼圈已深深凹陷。水龙头在滴水，像某种倒计时。子涵突然笑了——原来人生最轻松的时刻，是决定不再玩地球online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