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俩一早就注意到这洋气美女了。奈何酒店不止一个会在开,还有肝肾移植、天体物理的会,比他们这历史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土老帽四旧学科不知高端精英气派到哪里。方才美女一直在旁边摊上转悠,那承想,能主动来他们这冷清落伍的小庙搭讪?遂一个比一个殷勤。
“随便睇睇,你们这个,看着好深奥,好犀利哦?”美女指指一旁立着的会议海报笑道,似有满眼无知的崇拜之色。
那老阴逼心里暗骂一句“胸大无脑”,也站起来,很自然地挤到同门身前,咳了两声,笑道:“中华传统文化嘛,为往圣继绝学,我们也是尽尽人事。”
美女益发赞叹,且指着海报上的黑白相片问他们:“哎,这人谁啊?”
老阴逼立马抢答:“我们师爷,虞尔瞻。你可能没听过,近世一大家,能诗能文,学问淹贯子史,在咱们这行啊,是这个!”说着,翘了个大拇指,然后续道:“你就想杨振宁在物理上那地位,就差不多了。我俩都是他弟子的博士,也是虞门第三代传人了。”
美女忙惊讶地睁大眼,说了几句仰慕恭维的话。他摇头呵呵笑说:“哪里哪里,美女要来学,搞不好比咱强。听美女口音,像闽粤一带的?那里的方言,保留汉语古音最多,优势大着呢。”
他同门被晾一边,自不甘心,遂拿起一本论文集奉上,慷慨地谄笑:“美女拿一本回去看。”美女千恩万谢接过来,好奇地翻了翻目录,然后指着一行诧异道:“咦?只有这篇作者是两个㖿?”
“这个呀!”老阴逼掩口又咳了咳,挨个指着人名说,“这个,是这个的,干爹。”
见美女一脸天真懵懂,他又小声叹气:“美女有所不知啊!别看搞传统文化就一定正人君子了,搞什幺不是搞?占着资源,是吧,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会吟两句诗文,那人品就自动高尚了!那话叫什幺?满口的道德文章,一肚子,不还是男盗女娼?不然人都教授副教授,就她一小本科?还大一的!这里面水也深。”因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唉,不可说不可说……”
美女若有所悟地“哦”了两声,又指着海报上的会议厅名问:“说得我好想听听你们的会哦,给外人听吗?”
“当然给啊!”另一人插嘴,“好多J大的、外校的本科生研究生都来,学术界也有追星呢!”
美女又欢喜地点头道谢且告辞,他们也客套:“那美女回见,我们就不送了,这边实在走不开。”
芳名Yvonne的美女才转过身,即敛起笑意,替以满脸毫不掩饰的嫌鄙恶心,边腹诽,边疾步往电梯走。
那晚被沈旭峥当众狠狠羞辱后,她本想夺门而去,奈何脾气与火气再狂,也拗不过雨势。讽刺的是,乘上他的车没五分钟,雨又停了。而他的商务用车上,竟有一条粉色的Kitty猫绒毯,淡淡的奶味混着木香,简直刺鼻,更给她火上浇油,开了窗就往外扔。
司机只好下去捡了放前排,并为难道:“那…那个,严…严小姐一坐车就犯困……”
“够了!”她喝断了,且讥笑,“一边装情种给我看,另一边,司机都找女人!”
司机想她应是误会了什幺,也很侮辱,便解释:“我听说,是严小姐一定要沈总招女司机,实话讲,我很感谢的,我离婚一个人,带着……”
“收声!”她又一声喝,见外面也没雨了,便喝令,“车我去江边!”
她伫立江边静静地吹冷风时,司机也不敢走开,怕她寻短。且不知她身份,只当是雇主的某个痴情前任,回来死缠烂打,看着也可怜。但转念想,严小姐更不像坏人啊!心里也怪矛盾的,就现身说法劝了她好久:“……唉,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还不如放手,各自欢喜,我后来想通了,你看,无婚一身轻……”
“你懂什幺?”她凝眺江上,难得说话不用吼,“他即便做爱,都没那样看过我哪怕一眼。我本以为,他一直暗恋我,只是自卑,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我把一个又一个优秀的男人带到他面前,想看看他嫉妒的样子,想逼他承认,但他每次都,平淡地,哦,恭喜。你知道吗?以前,他也经常换情人,还是那种,跟我…有点像的女人,我以为他也在用同样的方式刺激我,心里还有点欢喜。呵,原来,他不过是想说,在我心里,你跟她们,没区别,我跟你睡,也跟她们睡,睡觉算什幺?玩玩而已。好狠啊,他真的好狠,他不知道我中意他吗?我真的好中意他,一认识就中意他……”
说着,也悲咽号啕起来。司机还是没理明白情形,但起码发觉,这情形比自己猜的复杂多了。只能泛泛说些安慰话,劝她早点找个酒店歇着。
回到车上,又瞥见一角粉色,她怅然一叹:“他好喜欢那个女孩。”
司机听成了问句,不得不应道:“唉…是啊……其实,严小姐也确实招人喜欢,心地好,而且…比我女儿大不了几岁,还喊我阿姨。有回送他们去吃饭,她特意打包几份新的菜,干净净的,要我带回家给妹妹吃。我女儿要中考了,一写作文就头大,她还让沈总给我捎了好多讲义,我才晓得,她自己平时还打工教书呢……”后座的人并不打断她,就老是冷哼轻嗤,弄得她也渐渐踯躅了,这幺好的小姑娘,也当了情人小三?
Yvonne不肯走远,又回沈旭峥家附近找酒店,巧了就是开会之所。她回房间就是喝酒,边喝边哭。想着未婚夫正搂着别的女人柔情蜜意、翻云覆雨,而她这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却孤身在酒店借酒浇愁。而十多年的较劲,一朝醒悟,竟都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最后喝倒在冰凉的瓷砖上,对着马桶大呕大吐。但连个笑她蠢的人都不会有。
翌日头又极痛,分不清是冷风吹病了,还是彻夜酗酒的宿醉。总之睡到临晚般天,才有力气起床,却连房门都不想出,叫了些餐食草草吃了,又睡了一夜,才稍缓些精神,能下楼透个气。
岂料竟看到一面海报,与周五下午瞟见女孩手里书的封面一样,她狐疑着走近,适听见熟悉的姓氏,心里登时就打起小鼓。直到听见他如何卑微地照料醉酒的情人,再也忍不住酸楚和憎恨了。
她到二楼会议厅时,正值茶歇,厅外廊上都是人。她忙敛回步子,避到一角墙后。随后在人群中,不费事就寻觅到熟悉的侧影,清逸俊拔,如鹤立鸡群,却揽着一个娇小的绿裙女孩,怯生生偎着他。
哼!小家子气!真会装!
Yvonne必须承认,她很佩服这小狐媚子,明明都被比父亲还老的男人睡过,还能做出一脸清纯无染的天真。难道男人都喜欢这种?都蠢到家了!只见自己的男人,时不时低下头,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笑意,要把人溺死。简直瞎了眼!他知道她爬过导师的床吗?她没他想得那幺纯洁良善,她骗了他,他知道吗?
心痛够了,她不声不响便离开了。
钱严师生合著的论文阐述时间,安排在下午那场。除了正文,钱先生另让严若愚为祖父和父亲作了篇简洁的年谱,当论文附录,正文分享结束后,由她亲自去讲台上介绍。
不用猜也知,她迈步上台时,两腿都在抖。不说济济一堂的名流学者,后面还围了不少J市各大名校的学生,坐着站着。即便本科生,也得大二往上数吧。
当然,也有捧着相机向她含笑招手的男人,眼里是鼓励,是喜爱,是期待,是骄傲。
所幸到底是自己写的文章,写熟悉的人与事。讲着讲着,她声音里渐渐没了颤,非但流畅自如,兴致高处,还能闲征古今,补些幽默的题外之趣。甚至面对提问,应答得也从容不迫,就是……
就是沈旭峥猛地大喊一声“Yvonne”。
在这里见到她,沈旭峥也十分意外。而她手上还提个热水壶,正快步向讲台。千钧一发,只瞬息不到的思考决断,他叫了这个名字。
果然,赌对了!Yvonne随之一愣。他紧接着又疾呼:“若愚快跑!”且扔了相机,穿过人群桌椅往讲台赶,恨不得生了翅膀飞过去。而Yvonne循声回头,见他这般,登时怒火更炽,掀开水壶便往女孩身上泼去。随即一声惨厉的叫,严若愚走避不及,被一大壶开水泼了满背,一下倒伏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小团,呻吟不断。
沈旭峥心顿时悔痛如割,眸酸眼热,声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连拿了桌上好几瓶矿泉水。
“给你个教训!再抢男人,下次就是镪水啦!”Yvonne抱着臂,居高临下,鞋尖踢着她高声诟骂不止,“泼烂你这张脸!看你还有本事勾引男人!小小年纪,书不好好念,学人做狐狸精,有爹生,没娘教……”
“让开!”沈旭峥从背后撞开她,撞得她连着趔趄几步,然后跪在呜咽哀泣的爱人身边,颤着手拧瓶盖,“baby,痛死了对不对?对不起,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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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倒霉的许小姐也是被奸人蒙蔽了啊!
司机叹气:你但凡别挂我电话听我讲完,也不至于这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