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俱是可怜人

在病床上苏醒后,严若愚倒不觉得多疼,就是鼻子人中上有东西,习惯地伸手想摸摸,却麻痹无力,还插着输液针呢?还不止,余光里,似有心电监护之类的仪器,连着自己。

噫!怎幺有点,张陶陶爷爷的待遇?记得,自己不就被Yvonne拿开水烫了吗?哦,不止开水烫,还有学界新星,骤然陨落……真成学界陨石了。

“小愚醒啦?”徐慕华见被子下微有动静,忙来关切,“睡一夜了,现在感觉还好了?”

严若愚缓缓转头,见到熟悉的慈颜温和地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徐慕华看她虽有点呆滞迟钝,好歹醒了,也稍宽些心,给她喂了两口水,且说:“不急,嗓子干吧?先润润,我喊医生来。”说着便转身,严若愚想唤住她,但怎幺都叫不出来,又闭上了眼。

徐慕华一出病房,便见沈旭峥穿个病号服,要往里闯,被个青年男子抱住,盛家安排的人也拦他。他一见自己,挣扎得更急更剧并喊:“阿婆!你让我见见若愚!求你让我见她!”

“好了好了,都松开。”她走近,劝住几个保镖。

他们一放,沈旭峥便挣开势单力薄的Hugh,一把握住徐慕华的肩,恸哭哀求:“阿婆,你不用原谅我,你就让我见见她,她怎幺样了?怎幺会休克?我想见她,我想她……”

Hugh边掰他手,边跟老太太腆颜笑:“唔好意思阿嫲,我叔叔一醒就这样。”

刚才他一直背对着,这时方转过脸。徐慕华一看清他的样貌,便呆怔住了,盯着他恍惚地叫:“耀良?是你吗?”旋又摇头,自笑自语:“难道我真快死了?你来带我?”

闯见鬼似的玄言玄语,把Hugh吓得一脊梁冷汗,他强笑着口舌打结:“奶…奶奶,你看清楚啊?我…我可从来不认识你啊!”还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神思被晃回现实,徐慕华抱歉笑笑。Hugh拍着心口,吁了吁气,也笑说:“奶奶,我叫Hugh,是他侄儿,中文名叫沈子骁,你要像妹妹仔那样叫不惯英文,叫中文名也一样。”

“哦,我听小峥讲过你。”徐慕华微笑点点头,又跟沈旭峥叹了口气,“她才刚醒,也不讲话,木愣愣的,看到我,也不叫,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人。”

沈旭峥闻言,满面的期盼瞬间沮丧下去,眸光黯淡,颓唐地倒去椅子上,流着泪喃喃道:“她一定恨死我了。”老人也在他身旁坐下,让Hugh去请医生,然后抚着他的背宽解:“孩子啊,你不懂,小愚很少恨人的。她妈妈……那时候去L市省医院进修,有个病人手术,上了台没下来,家属,报复那个主刀医生,自制那种…土炸药。那幺多人,都只是受伤,就明秋,被那个爆炸的劲,撞出了窗外,其实,是坠楼死。然后小珣去L市,我说等大巴来不及了,打个出租快去吧。然后高速路上,有个逃犯,毒驾。”她是极力平静不流露哽咽的,但随着这番话,男人悲抑的泣噎更不成声。她将他揽到怀里拍着,续道:“但小愚从来没说恨那个家属,她反而说,她能体会那种…丧亲之痛,俱是可怜人。她很爱你,她更不会恨你的。”

埋进慈爱的怀抱里,沈旭峥愈发颤抖,起伏难抑,竟放声悲号。她边拍边柔声安慰:“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她不会恨你的……”

Hugh早就叫来了医生,但并未打扰他们说话。他懂得,舐犊之爱于这位叔叔,是奢侈品。

犹记五六岁时,家里突然来了个俊美的大哥哥,他好开心,总算有人陪自己玩了。可大哥哥沉默寡言,从不跟他开笑脸,大人还让自己叫他叔叔。但他机智地发现,叫了叔叔,大哥哥更不开心。他想方设法哄他,拉到自己房间,分享玩具,分享零食,分享一切好东西:“我房间就是哥哥的房间,我的超人就是哥哥的超人,我的乐高就是哥哥的乐高,我爷爷就是哥哥的爷爷……”怎知大哥哥打断他:“你爷爷,是我父亲。”

Hugh太小了,以为人生也分四季,结婚生仔,好比开花,只在春夏,就像他爸爸妈妈。他还不懂,男人即便到了八十岁的深冬,仍有生育能力。他还傻傻的:“怎幺会呢?爷爷是我爸爸的爸爸……”大哥哥终于笑了。而幼稚的Hugh不觉随这笑一哆嗦。

不久,Yvonne姐姐来他们家,兴冲冲跑来问他:“听讲你家那个野仔认回来了?”然后傲慢地指着大哥哥:“你就是狐狸精生的野仔?哼,难怪长得也狐媚!”大哥哥面无表情,起身出去了。

Hugh气鼓鼓站起来,可如何踮脚,都只能仰着头跟Yvonne对骂:“他是我好兄弟!才不是野仔!”Yvonne凶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超人,撅得断手残脚,而后叉起腰,笑得趾高气扬,睥睨着矮小的他。他“哇”的一声,一屁股坐地上大哭起来。Yvonne做了个得胜的鬼脸,便不知所踪。

“你理她做什幺呢?嗯?”哭了有顷,大哥哥回来了,蹲下来,捡起超人的残骸,拼了拼,“唉,你还要吗?”

他一喘一咳地点头,大哥哥微微蹙眉,嫌弃道:“没见过男孩哭成你这样的!”

思及这里,再看眼前,Hugh不由笑了。

“沈旭峥!你还是男人吗?还有脸来!”

猝然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神游追忆。他循声,见盛江来了,而他身旁的青年,一个箭步冲叔叔过来,若不是老人家揽着,叔叔领子早被他揪起了。

Hugh疾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喂,你讲点人道,我叔叔现在是病人,你有话跟我讲!”

“病人?”盛瞻淇忿忿切齿,“他活该!怎幺没打死他?”

“瞻淇~”盛江沉声喊道,“医院,冷静点。别让人看笑话。”

然后过来,跟Hugh颔了个首,而问老太太:“情况好点了?”

“才醒,医生有进去检查。”Hugh说。

盛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先带你叔叔回去休息吧。”

“我不用休息。我要见若愚。”沈旭峥忽地擡头,望着病房门坚决道。

盛瞻淇又想骂,但盛江随即一个眼神止住了他,而后客气地说:“沈总还是先休息,保重身体要紧。等你恢复健康,我们再研究这件事对敝公司的影响,商量个补救方案。何况,你也要跟荣信的董事、股东交代的。”

沈旭峥眄了他一眼,冷笑:“我就算引咎辞职,跟我探望未婚妻有什幺关系?除非她不想见我,否则,你凭什幺拦我?”

“就凭她要嫁的人是我!她以后,会是我们家的孙媳妇!”盛瞻淇横了心,鼓足底气说。

盛江眼皮一跳,沈旭峥则面不改色,看都不看他这副虚张声势,犹冷笑讥诮:“我对若愚的眼光有信心。”

盛瞻淇让他激得更愤恨:“那你就配得上她了?你不过是个野种……”

“喂!靓仔!”Hugh打断他,并看向盛江,不卑不亢道,“这就是盛老的家教?”

盛江闭了闭眼,老脸难挂,叫孙子给人道歉。

“不必了。”沈旭峥看着病房说,“凭她爱我,我就配。她的爱比你们任何东西都贵重。”

“她瞎了眼!”盛瞻淇握紧拳头,咬牙道。

Hugh觉得这靓仔不教训一下不行,但那头医生出来了,只好跟着迎上去。

“医生,她怎幺样?”沈旭峥冲在最前,连发数问,“伤得深不深?休克影响大吗?脱险了吗?会不会留后遗症……”

领头的医生被他机关枪一样问得晕头转向,举掌向他虚按了按,说:“目前身体基本脱险没有大碍……”

“那就好,我去看她……”沈旭峥一听,便穿过医生群要进病房。

几个医生连忙将他拦回来,一位精神科专家说:“但是——但是,情绪健康不容乐观,考虑病人受伤时,还遭遇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刺激……”

“都是你把她害成这样!”盛瞻淇想起如今网上铺天盖地删不完也洗刷不净的流言和更不堪入目的图片,怒更难遏,“还嫌她被你害得不够惨?”

“先听我说完好不好?”医生拔高了声,疲惫而礼貌地扯着唇角,心道这帮有钱人真难伺候,而后看向老太太,和缓道,“病人现在无法开口说话,怀疑是本身就敏感,遭遇创伤后,更是对周遭环境,有种强烈的焦虑,恐慌,于是潜意识,形成一种防御机制,用缄默来保护自己。”

徐慕华叹着气点点头,沈旭峥犹抱希冀问:“医生,那…有没有办法,比如将她转移到有安全感的环境,或是见什幺人呢?”

医生摇了摇头道:“很遗憾,病人现在除了外婆谁都不想见。”沈旭峥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猛地抓住医生猛摇一通:“会不会搞错了医生?你再去问问她,是我!你问问她,想不想见叔叔,你告诉她,我很想她……”

“抱歉。”医生费劲地卸掉他的手,拿了一沓白纸给他,“问她想见谁,她只写了阿婆。”

沈旭峥接过白纸,满纸歪斜扭曲的左手字迹,虚弱乏力得仅能辨认。他不禁又堕下泪,一页页翻着。忽然,他眼睛一亮,指着两个大字问:“这是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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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唉,每次写两人关于童年的经历,自己心情也非常压抑,忍不住要哭出来。写小说对我真是个神奇的经历,也没想到能与自己虚构的人物同悲喜如此。

Yvonne:抱歉,不会表白,不会夸人长得帅,一误十几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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