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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中的毒性超乎想象的毒烈。
自第一回吐血后,隔三岔五的有事没事他都会咳嗽吐上一阵子血来表示他体内的毒素厉害之处。
又是一个晚上的折腾,等一切都平息下来,他血也不吐了,染血的布巾和其他东西都整理干净了,大家也都疲倦不已的纷纷坠入梦乡,只有驾御马车的车夫们依旧清醒着,将车队行时向荒漠之国的国都。
静静的夜,只听得见马车轮子滚在碎石路上的声音。
在摇晃的车内黑暗中,他微微掀开了眼睑,垂眸看向怀里的她。她的呼吸很轻很淡,如果不是她胸口起伏得规律,他几乎无法确定她是熟睡的。
悄悄撑起了身子,确定了她身上的被褥盖好了,他才无声的出了马车,坐到驾御马车的秋毫身边。
对于他的出现就算再反对也没有表现出来的秋毫平静轻声道:“爷。”
他靠着结实的靠背,英俊的面容带着疲倦,低沉的声音放得很轻,“多久会被追上?”
明白他指的是什幺,秋毫小声道:“不及两日。”
剑眉皱上,他合上眼。她说再三日便可以抵达荒漠之国的国都,但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刺客却以着更快的速度及准确的方向直追而上,那幺不是随行的人中出了问题,就是知晓他去处的人中有敌人的内线。
看来想要他的命的人还不算太笨。
“如果追上了,你就带着她先去荒漠之国的国都,我随后跟上。”淡然低道,他掀开眼帘,望向广阔浩瀚的荒漠和夜空。
秋毫安静了一会儿,“可以请天殊少爷联系人马接应幺?”
“没必要,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他回答得自大又狂妄。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秋毫冷静的呼吸了好几口气,“那,请爷小心了。”
两人无言的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回马车休息,而秋毫继续驾车前行。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帘子掀起,出来坐到秋毫身边的人换成了她。
神色依旧平静无波的秋毫恭敬轻道:“天殊少爷。”
她拨了拨随意束着的长发,擡着下颌眯眼望着深紫近墨的夜,声音放得很轻:“为什幺我从来不知道他这幺任性?”他自以为是的本质她是清楚的啦,她不反对有本钱的嚣张,可她从不曾发现他这幺白痴般的任性,难道都不用脑子来考虑现实吗?
秋毫非常冷静的回答:“因为天殊少爷才是最任性的那一个。”两个都任性的人处在一起,比较轻度任性的那个当然不明显。
……她缓慢的偏过头,瞅着秋毫平静的面容,“原来问题出在我身上啊。”
秋毫直视前方,没有表情的点头。
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她将脑袋转回向前,“你应该是个忠诚主子的人,无论他说了什幺,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你知道该怎幺做。”
秋毫面皮连颤动都不颤动一下,“是,天殊少爷。”
沉静了会儿,她托着下巴,满是无所谓的语调道:“我和天殊真的那幺像吗?”就连一个小小的侍从都口口声声的唤她为“天殊”,是里头那个男人的指令,还是她真的就是消失得神神秘秘的人?
还未开口回答秋毫便突然消失了踪影,只听半空中一道利落的利剑划破寂静的啸声后,他又突然回到了原位,仿佛什幺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驾车前行。
她慢吞吞的转头瞥他,缓慢道:“请问,那是什幺?”这人简直可以比拟神出鬼没了。
秋毫声调平静道:“刺客。”
刺客追上来了?这幺快?她不动声色的掩饰掉心中涌起的无法克制的狂乱惊恐。以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抵挡得了幺?就算有秋毫和些厉害的护卫在旁边,旅途的颠簸,马贼们的骚扰,及刺客的光临,他能安全多久?
如果连荒漠之国的国都都无法抵达,她拖他来荒漠之国就纯粹成了个笑话。
垂下眼,握成拳的手在细细的打着颤,身体泛过阵恶寒,是她让他中了毒,难道她还会让他正式落入那些要他命的人的手中,让她光明正大的成为帮凶幺?
秋毫没有做声,她也无语。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眼睫下,左腕上那根细丝般的灿烂银链,汇聚着璀璨的细小猫儿眼,那幺夺目美丽。缓慢转动着,回想起他大大的手拈着细细的链子,将天地间最灿烂的光芒系上她的手腕时的情景。
感觉上是他用这绝美无双的手链系上了她的心。
她轻轻的开口,也不管秋毫在没在听,“荒漠之国的国都离这里还有三日的路途,我希望你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到国都的丞相府去。”摘下那条仍带着体温的银链,她递到秋毫鼻子下面,美眸直视他,“用这个,他会发兵救我。”
秋毫看着眼皮子底下的耀眼链子,瞥一眼路面的状况,再转移视线向她,冷静的问道:“请问如何解决里面那位?”
她挑了挑细眉,弯出个笑,“请问你有什幺可以让人昏迷三天的迷药咩?”
秋毫安静的瞧着她,连路面都不用看的忽然一抖缰绳,拐过路面的一块大石头,接着,他声调无比平稳道:“以爷现在的状况,除了解药,任何药都会对他有副作用。”也就是说,平日里都在服用的那些药物的确是在止住他吐血状况,可也同时加速了他身体的虚弱。
她皱上细眉,非常果断的收回手,“好,那等状况发生的时候你再来拿这链子。”懊恼的轻哼了一声,怎幺什幺路子都这幺不顺畅?她就不信没有方法将他平平安安的带到国都去躲藏医治!
秋毫瞅了她的恼怒一眼,没有做声。
而她也懒得再理睬这个明显愚忠的男人,掀起车帘,重新回到车内。宽大舒服的车厢因为多了个魁梧的男人而显得狭小。
她轻轻的伏下身,偎依在那距温暖的躯体边,心里的慌乱慢慢的平静下来,他的呼吸绵长平稳,他还是活着的,就算吐血吐得惊心动魄,他也是活着的。她不会让他死!无论是心里的那个声音在呐喊着不让他死还是与否,她都会尽她所能的拯救他。
车子在石子路上奔走晃动,因为驾御者的高超而平稳缓和得像催人入眠的摇篮,她却毫无睡意,在思索着如何躲避敌人的同时,认真的开始正视自己心里头那个时不时跳出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那个声音,仅仅是在针对着这个男人时出现。一开始是拼命是叫她远离他,尔后,见到他遇见危险,又吼叫着不能让他死……
不得不说,非常的奇怪,她的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反应,强烈到心里头会冒出个莫名其妙的超脱理智的叫唤。这说明什幺,说明他们之间有缘分?还是说明了她的身体内,真的蛰伏着那位让他牵魂挂肚的天殊?
不得不说,不是很爽。就算她身体内真的有着天殊的存在,一想到他提起天殊时的眼神,一想到他对天殊的执着,她竟然想远远的离开,好隔离开她身体里的天殊和他的距离。
如果,天殊是存在的,那幺她呢?他眼里,她仅仅是个替代品吗?仅仅是天殊消失的时候,取代天殊的路人甲?如果,天殊真的出现了,并且还是呈现在她的身躯上,那现在的她又到哪里去了?
那个时候,定然会选择天殊的他,还会不会想起曾经和他这幺亲密的她来?
咬了咬下唇,她垂下了眼,心酸酸的,觉得很难过。她知道自己是在吃醋,可她控制不了,一想到他以后会选择天殊,她就难受得想哭。
忽然的,沉睡中的他动了动,由仰躺翻身为侧卧,结实的手臂顺势揽上她的细腰,“怎幺了?为什幺突然不高兴?”沙哑的嗓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他怎幺会知道她不高兴?她应该去胡思乱想一番,然后又归结到他与天殊的关系上,接着吃醋恼火,让他们两个人都不好受。可这个时候,她却心里软软的,无法控制嘴角的笑容,只因为这深深的夜里,他会觉察到她的情绪。
也侧过身边对着他,她将手搭上他的腰,将脑袋埋到他下巴下面去蹭一蹭,小声道:“没事,你睡。”他的身子还是虚弱的,多休息为上。
他的声音还是哑哑的掺着困,“到底怎幺了?”大手在黑暗中抚摩上她的小脸,拇指温和的摩挲过她皱起的眉头,“什幺事让你困扰?我们很快就会抵达荒漠之国的国都,别担心。”
她不更正他的误解,只是笑得傻傻的抱紧他的腰,“好。”乖乖的应了,“我不担心,睡吧。”
他吻了她的发顶,才沉睡过去。
沉浸在他的气息和温暖中,她快乐的闭上眼,觉得自己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她是被噩梦吓醒的。
她梦见一柄匕首插入他的胸膛,他的血流不止,他缓慢的倒地,他停止了呼吸。
而她却被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无法动弹,无法挣扎,哪怕是哭着喊着,偏偏无法向他靠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
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吓坏了她,她醒过来后,脸色惨白,怔怔的看着他,一直都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幺回事,但他约莫估计得到是与他有关,所以他只是抱着她,安静的用体温来安抚她慌乱的心跳。
他和她都不知道,这个平静的一天,是他们在进入荒漠之国的国都最后享受的宁静。
黄昏笼罩着苍凉广漠的土地,火红的落日半悬挂在地平线上,壮丽而又凄美。
他正静静的揽着她坐在马车边上看夕阳,马车的突然加速让两个人同时警觉的回头,距离遥远的来处,翻腾起滚滚的烟尘,不善的气息开始弥漫。
她眯上眼,四周环绕一圈,无论是荒漠之国的特产马贼还是追击他们的强盗,此刻看起来都数量太过庞大,他们区区几辆车马,不会是对手。
他冷酷的面容上竟然扯出抹残酷的笑意,“终于来了。”低沉的,他凝望着满是杀意的天际,搂了搂她的细腰,这才低头给予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你说,还有半天就可以抵达荒漠之国国都的军队驻扎地?”
她回一个甜蜜的微笑,点头。
他浅笑,“不要跟我玩花样,无论你这次说什幺,我都不会让你胡来的。”说着,他忽然擒住她双腕,在她双眸大瞪以对下,抽出一条布带将她的手仔细的一圈一圈给捆绑好。
“你!”她完全没料到他竟然会如此卑鄙得出乎她意料之外,明明他们中间比较任性的人是她啊!他怎幺能抢她的风头?小嘴被用力亲了亲后,一块干净的手帕温柔的塞进去,堵住她所有的抗议。
他笑着看着她愤怒的目光,下一步举动是又拿出一条布带将她的双脚也干脆绑住了。然后把她跟粽子一样丢到了马车里的柔软床垫上,接着放下车帘,遮挡住她全部的视线。
她只听到他冷酷的嗓音里满是杀戮的快意,“秋毫,你们先走。”马车移动,她再也没听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而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辆马车飞快的远去,残酷的笑勾画在薄薄的唇上,回头扫向跟随身边的忠心手下,哼笑一声,“游戏开始了。”
既然他会中毒,没道理别人不会吧?他在绿之国等待解药的时候也没浪费时间的把跟他身上毒性一样剧烈的毒药也给收集了几车,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钱,既然解药难以到手,那幺相对容易购买的毒药就成了他的首选,而且他还很好心的把更剧毒的、最剧毒的药也全部每种买了个够,就差没把华西岛的毒药给全部垄断了。
而这些毒药也总得找人喂喂的,吊着剑眉看远方的冲天的尘土,他随手往某一辆车子一指,“放吧。”
就见手下们动作迅速的将那车子打开,成堆的药材看起来其实和普通药物没什幺区别,可只有服用或者吸食了的人才知道其中个滋味。手下们把药材很快速的取下,堆积,燃烧。顿时,一股诡异的蓝紫烟雾腾起,顺着风,铺天盖地的弥散开去。
位于上风口的他和其余手下好整以暇的注视着那些毒烟与来人在远方遭遇,那气势浩大的尘焰顿时凌乱起来,马的撕鸣远远的传来,显然乱了阵脚。
欣赏了好久,他才满意的点点头,慢吞吞的转过身去上了马车,吩咐车队缓慢行进,并且每隔一段路便在要道上埋伏下更歹毒的药物陷阱,或者没事干就让手下去逮几只荒漠上的土狼来,喂了毒药,再让它们去流窜。
一直没有提速去追赶先行一步的她,只因为他太自信了,自信得甚至把车程放慢,就怕敌人不追上来,但左等右等,直到他慢悠悠的抵达了荒漠之国的国度,毒药还剩下一半,要他的命的人还没见人影,恐怕是在路上就被毒得人仰马翻了吧?
得意又自傲的进入荒漠之国的国都,他甚至并不急着就按照城门卫兵所指点出路线去专使府,而是闲心满满的先到最豪华的客栈将自己上上下下打理得妥妥帖帖的,这才朝专使府去。
无论是天殊和国色都是喜欢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的,因为想起那个精美的人儿,凌厉的黑眸微微的柔和了,现在步入了安全的地区,想来她会放心不少,接下来,他可以安心陪着她去寻找她真正的身世。
满满的自信在紧闭的专使府前受到了质疑,他瞪着久久不开的大门,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她还会去了哪里?
隔壁有人跑来,很热心又直率的告诉他们,专使府的主人出使帝之国了,如果有什幺很重要的事,可以向专使的上级:荒漠之国的丞相去转告。
荒漠之国的丞相?那个娇弱精美得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剑眉倏然拧起,明明知道那种斯文弱鸡男人不会是天殊的喜好,可仍是有点恼怒了,有那样的男人当上司,就算不是倾心的对象,也是会带着欣赏的眼光盯着不放的吧?
原来那家伙来了荒漠之国后一改上妓院青楼的恶习,是转为看美男了?
掌心忽然刺痒起来,很想掐上某根脆弱的脖子。瞥一眼安静等待命令的手下们,他恶意的安慰自己,反正荒漠之国的丞相拥有着与他容貌一样出名的特征,就是将死的体质,第一次听说他时,他就是半死不活,最近听说的那一次,他还是快死快死的。
一个快死的男人,哪怕他容貌攀上了天仙,也不过是一场空,注定比任何人都要早的被上天收回去的。这幺一想,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好到他甚至不介意登门去拜访一下那位著名的丞相了,他要用双眼看看那个丞相的出名之处。
转道丞相府,递拜帖求见,被准入府等待,直到那位出名丞相准备登场了,他还在思考着天殊,她到底会跑到哪里去?不会真的在这占地庞大,却清幽雅致的丞相府里吧?
一股浓郁的药香自屏风后传来,随即,一张躺椅被几个人小心的扛进来,轻轻的放在铺了厚软地毯的地面,好让躺椅上的人不受到任何波动惊扰,扛躺椅的仆人们即刻恭敬的退开,露出躺椅上那个精致得不像活人的年轻男子来。
年轻男子面色异常的白皙,浅浅的病态的粉色悬挂在优美的颧骨上,浑身散发着静逸和飘渺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似的,飘逸得似乎不存在一般。
冷眼审视着这位传说中荒漠之国的丞相,烈无羁冷然的拱手示礼,直截了当道:“在下烈无羁,是前来询问国色专使现在何处的。”
带着柔和的笑容,年轻男子示意座位,“请坐,烈少主的大名的如雷贯耳,想必我荒漠之国的专使应该不会在帝之国惹出任何与烈少主的不愉快吧。”
荒漠之国的人皆直爽豪放,怎幺这个丞相偏婆婆妈妈的?烈无羁没有坐下,只是矗立在大厅中央,背手傲然道:“不用和我拐弯抹角,我和国色一起回来,她应该于我数日早到国都,她在哪里?”找不到天殊让他很烦躁,烦躁得根本静不下心来,明明一切都解决了,也都平安了,为什幺他还是不能好好的和她在一起?
他语气中透露出和国色的关系显然超脱了生意上的来往,这让年轻男子多看了烈无羁一眼,轻轻咳嗽一声,慢慢的抚摩着胸口,“国色专使未曾回来,这是肯定的,烈少主也莫担心,国色专使身为荒漠之国的人,不会迷路的。”
原本只是一句打趣的话,出发点是想缓和一下烈无羁的暴躁,却不想引发了他的爆怒。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幺回事,就见烈无羁的眼睛一眯,浑身顿时迸发出狂烈的杀意,一个大跨步上眼,大手往前一揪,竟然就这幺揪着年轻男子的衣襟将他整个的从躺椅上拽了起来。
随即,爆炸般的怒吼咆哮而出:“她不是荒漠之国的人!”她是天殊,是他的天殊,是帝之国傲月城的天殊!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丞相府的人吓得魂都要掉了,想要冲上去救自己的主子,却被烈无羁身后的手下们抽剑给抵挡住。
苍白的脸变为惨白,年轻男子勉强用手扶着烈无羁的肩膀,居然还能保持着一味的微笑,“国色专使对烈少主很重要吗?”
倏的眯上森冷的黑眸,浓浓的怒在翻滚沸腾,烈无羁突然扯出个冷笑来,“看来,她六年前发生的事与你有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瞥了眼他的病容,烈无羁擡手将他丢回躺椅,垂眸冷道:“水丞相,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却依然可以苟延残喘,那幺全世界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咒术有多厉害?”
跌回躺椅上的年轻男子剧烈的咳嗽着,好一会儿才能缓下劲来,颤抖的手取了茶喝着润了润喉,顺了呼吸,他才轻笑道:“烈少主的狂妄和任性和某些时候的国色专使还真是相似啊。”
反剪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擡脚勾过张凳子坐下,烈无羁不怒反笑:“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
年轻男子眼里闪过丝赞赏,这个烈无羁相当的聪明,狂怒当头还能有如此冷静的缜密思路,虽然说他的脾气不敢让人恭维,可他控制自身的能力和头脑就不得不让人赞叹了。“烈少主不急着寻找国色专使的下落了?”
烈无羁锁起剑眉,“你有多少人马?”天殊当初发生的事情可以稍后再逼问,现在必须得先找到她。
年轻男子虚弱的一笑,“那要看你出得起多少白银了。”
荒漠之国的水丞相就算随时都会没命,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在吃准了烈无羁想找到国色的迫切上,狠狠敲诈了烈无羁一笔后,才派兵出国都,四处寻找国色的踪影。
而这期间,烈无羁也没闲着,就算等待得心急如焚,依旧将自己的生意给稳稳的安插在了这荒漠之国的心脏地带,顺便还攀上了随时快死却也怎幺死不了的水丞相这个靠山。
就算烈无羁找不到国色,他来荒漠之国的国都一行也不吃亏了。这是水丞相的想法,不过在见识到了烈无羁的暴躁脾气和差点被勒死后,他一点儿也不想向烈无羁表现出自己身为荒漠之国人的坦白和豪放直接个性。
可时间一晃而过,两日了,就连烈焰堡的人都抵达了荒漠之国的国都,而国色的下落,杳无音训。
烈无羁已经失控毁了丞相府内的两座跨院,整好一日一座的频率,算起来,平均2个时辰一间屋子外带庭院,破坏的功力由此可见一斑,相应的,他吐血也吐得日益严重,动怒又动气,这让烈无羁的身体状况虚弱得相当不可观。
手里拿着手下送来的加急密件,其实水丞相有点幸灾乐祸,看看那边咳着血的烈无羁,也让他感受一下气虚体弱,这样才公平啊。
微笑在垂眼看着密件上的文字时僵硬住,苍白的面孔顿时布满了寒霜,难得的,一向满是笑意的眼失了笑,倏的擡起瞪向那方正在呕血的烈无羁,“烈少主,这是怎幺回事?”温和的嗓音变得严厉起来。
一边的手下上前接过信笺,转送到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嘴的烈无羁手中。
信上的内容是指名要求烈无羁一个人明日清晨到国都郊外东面五里地的平原以交换荒漠之国的专使国色。
一直没有音训的国色竟然落入了他的敌人手中!而且还被要挟来交换他!
信纸被用力捏紧成了一团,烈无羁冷酷的神情格外的狰狞,鲜血不断的从帕子中渗透,染红了整只手。
水丞相压根不为那些血所动,只是冷着颜色道:“国色专使若是有丝毫差池,烈少主纵使是帝之国的银矿龙首,也无法给我们个交代。”
丢开被血浸透了的帕子,接过块新的抹掉嘴角的血迹,烈无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狂躁也不暴怒的反而冷笑道:“我可以保证她不出差池,但若是我在你们荒漠之国的国土上出了问题,我想,荒漠之国与帝之国的纠纷可就麻烦了。”
狂妄的口气让水丞相眯了眯眼,神色不变,寒着一张白脸道:“烈少主天大的面子,我们自是会全力保住烈少主的性命。”缺胳膊少腿就不干他们的事了。
烈无羁垂下眼冷哼一声,压根不理水丞相的讽刺,“把地图拿来。”
这个人怎幺这幺拽啊?他可是站在别人国家的丞相府里啊!一边的仆役们嘴角抽搐,但看在丞相的挥手示意下,还是去取了地形图过来。
水丞相在躺椅上微微直起懦弱的身躯,对于摆在地上的地形图还算尽到地主责任的解说道:“荒漠之国以平原居多,国都郊外东面是一片广袤的平原,毫无任何遮挡之处,烈少主如何去拯救国色专使?”这样的地形,除了送死好象没别的方法。
矗立在地图边的烈无羁背着双手,低头瞧着地形,剑眉微扬,深邃的眼里是沉思和肃杀之意,“明日刮什幺风?”居然敢动拿天殊来挟制他,毒药他还剩很多很多,不用上未免太浪费。
“西风。”水丞相有点摸不着头脑,虚弱的轻咳一声,还是忍住了想发问的好奇。
烈无羁显然也没有解惑的善良心思,只是抚摩着下巴,露出抹残忍的笑,“真是好风。”不再看向地图,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坐了下来。浑身虽然还难以掩饰掉蠢动的暴虐杀意,但至少整个人冷静又沉稳,他甚至还能喝了口茶以后再说话,“水丞相,我们来谈谈六年前发生了什幺事吧。”
国色说六年前她生了场大病,国色还说,她是六年前担任的专使。这幺一瞧起来,身为专使上司的水丞相就格外的可疑了。之前,水丞相一眼就指出了他与国色之间的暧昧,便说明水丞相是相当了解国色的,而这了解又超脱了上司对下属的了解,那幺水丞相一定知道六年前到底是怎幺回事。
他一直隐忍着没有追问,就是想先找了国色,再来水丞相面前一起对峙。可现在,她落在了他的敌人手里,在他救她出之前,他必须得先知道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至少,要让他在明日之前,不要失控的先冲出去没头脑的到处乱找,也不要胡思乱想她的处境来逼疯自己。知道了她到底在由天殊转为国色的过程中经历了什幺,好歹可以让他理智的度过今晚,等待明日救出她的喜悦及手刃敌人的畅快。
苍白着一张的水丞相轻拍着胸口,瞥了眼不再被关注的地图,先让仆役把它收起,才慢吞吞道:“烈少主有什幺好法子?”
烈无羁偏过头,漆黑的发垂落宽肩,深眸微眯,闪烁着锐利又森冷残虐的光芒,“那要看水丞相能告诉我多少事了。”
长睫垂下,水丞相弯出个虚弱的浅笑,“烈少主还真是会谈条件啊。”居然用他说过的话来堵他。
烈无羁假笑都懒得,板着张俊容,面色冷冽。
轻喘息一声,水丞相擡手让所有闲杂人退出去,待屋内只剩下他与烈无羁两个人,才开口轻轻道:“六年前,有人登门来拜访我,要求我封印掉她所有的记忆,给予她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生活,代价是为我荒漠之国做牛做马一辈子。”说着从一边茶几上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卷纸,递出。
心猛然的一沉,水丞相轻轻的话语如同青天霹雳,让他震撼得几乎坐不稳位置!拧着眉接过那卷薄薄的纸张,迟疑了很久,才摊开,熟悉秀丽的蝇头小楷龙飞凤舞的写着与水丞相所说的类似的几句话,字里行间非常潦草,甚至透露出非常随意的语气,仿佛什幺也不在乎一般。
漆黑的眸子瑟缩一下,那纸张右下角殷红的指印惹出了抹尖锐的痛。
一直猜测着天殊六年前到底发生怎幺一回事,会是什幺样的事情让她遗落了过去的记忆。也许是出了事故,从马上摔下;也许是生了大病,烧坏了脑子;也许是遭到奸人的陷害,受了伤。可他怎幺也想不到,竟然是天殊自己要求这幺做的。
她的文字,她的语言,她的本身做出了这样的决断,是她自己要求忘却掉以往的一切,是她自己抹杀掉了回忆和过去,是她自己选择,将他完全的忘记了。
心疼痛得比毒辣的药性上头还难过,他连连呼吸,却怎幺也忍不住喉咙上的腥甜,浓浓的血腥布了满嘴,他硬生生的全部吞咽下去,将那心头狂猛涌出的翻滚的那痛、那恨、那暴躁、那狂怒、那苦涩、那委屈,全部给硬是咽了下去!
国色是爱着他的,轻易的就爱上了他,他以为这是因为国色体内的灵魂是天殊的缘故,他以为是天殊原本就爱着他的缘故,可为什幺?为什幺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天殊不要他?
在成为国色之前的天殊以着寥寥数字就斩断了与他的所有联系,这样的天殊会是爱着他的吗?难道这六年来他所寻找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简简单单就可以将他抛弃的人?
国色爱着他,那幺天殊呢?随意就可以将他放弃掉了的天殊真的是爱着他的吗?
那方轻凉的嗓音还在添油加醋,“我看她是块料子就答应了,在为她实施了封印记忆的咒术后,为她取了名,叫做国色,并且任命她为专使。怎幺,其实烈少主和国色是认识的?国色以前叫什幺名字?她都不肯告诉我呢。”
大脑里某根筋啪的绷断了!天殊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提起的就遗弃了她的全部!她难道是迫不及待的要摆脱所有的过往吗?
蓦然,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原来都是他一相情愿的胡思乱想,原来都是他自做多情,在他四处寻觅,在他发誓绝不放弃,在他找遍大江南北,在他焦虑得根本不知道该怎幺办的时候,她已经换了身份,忘掉了所有,正在悠闲快乐的当着她的专使。
这样一个任性恶劣的女人,为什幺他会当她是唯一的朋友,甚至、甚至爱上她!
当事实是如此的时候,他的爱情变得如此的可笑,更可笑更讽刺的是,失去了天殊记忆的国色竟然爱上了他。是上天纯心的戏弄还是报应?原本恣意妄为的天殊,怎幺也想不到在抹掉了记忆后,还会遇见他,会爱上他吧?
她甚至躲藏到了荒漠之国,根本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吧!
拳头捏紧,烈无羁薄薄的唇瓣边是抹冷酷的笑容,原来他一直牵魂挂肚的天殊,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原来他错得如此的离谱……原来,一直对于过去念念不忘的人是他这个傻子。
胸口绞痛得难以呼吸,那样的疼痛啊!忍耐了那幺久的渴望和追寻被这样残酷的事实给毁灭,取代的是憎、是恨、是怒、是怨、是……委屈。
他到底做错了什幺?他的人生被搅得天翻地覆,那个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的人的心里还压根没有他的存在!
他于她,究竟算是什幺?!随意戏弄玩耍的白痴吗?
瞅着烈无羁越来越阴冷发黑的脸色,水丞相不解的挑了挑眉,思索了一下,还是很小心的轻声问道:“烈少主,你没事吧?明日打算如何去救国色专使?”好可怕的气息,简直就是杀气、怒气纠缠盘旋了,他这幺急迫的想去救国色吗?
“救她?” 烈无羁横过阴沉的视线,冷笑,“救她?”
水丞相被那突然变得无所谓又冷酷的目光给激得打了个冷战,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幺回事?之前还不是急着要救人吗?怎幺现在连着两个反问,好象根本不在乎了似的?
烈无羁咬紧下颌,强迫自己握紧的拳头松开,自问自答道:“当然要救,我欠她的。”国色救了他一命,他自然是要救回来。之后,他会立刻离开荒漠之国,再也不踏入这里半步!天殊不是想要远远的甩掉过去吗?那幺他如她所愿,永远的离开,留她一份清净。
水丞相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幺,“国色专使救过烈少主?”
他缓慢的起了身,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那金丝缠绕出的特殊图案,想到那只细腕上独一无二的银链,心头又是一痛,“救过又如何?”都是一场笑话,他自以为是的笑话罢了!
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伤神,他径自回到暂时居住的跨院,独自站在窗前,看着蓝紫天空上那皎洁的明月,终于,忍不住又一大口血呕出来。
一拳抡上窗棱,他撕心裂肺的痛叫出来:“为什幺!为什幺!”
为什幺天殊心里根本没有他!
第二日清晨,烈无羁独自一个人骑着马来到了荒漠之国国都郊外西面五里处的平原。
荒漠之国的天空因为国土是平原的缘故,显得很蔚蓝很广阔很低,一眼望过去,连云朵的边缘痕迹都非常的清晰明确。
清晰得一如他现在的心跳轨迹,一下又一下,皆是心死而冷寂。
可当天边冒出的那群人站定在远处,将某个可恶的女人给一把推倒在沙地上的时候,他的胸口还是狠狠的抽痛起来。
“烈爷,您总算是出现了。”领头的人狞笑,跃下了马,擡脚将地上的人再踹得滚了一圈,“费了我们好大的工夫,捉住了这个女人才能引您乖乖的自投罗网啊。”
他背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强烈的憎恨与心痛纠缠让他连呼吸都会疼痛无比,强迫自己不去看地上那女人的狼狈,他森冷的盯着这些洋洋得意的人,“你们是谁?”
那些人顿时涨红了脸跳叫起来:“烈爷好大的记性!您难道不记得您去年害我们商行倾家荡产?还有前年,您不择手段的吞并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个个口水横飞、义愤填膺、悲壮凄惨的控述着烈无羁的种种恶行恶状。
烈无羁越听越不耐烦,终于忍不住暴喝一声:“够了!”他们有完没完?
霹雳般的大吼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害怕畏缩着后退了一大步才发现不对,优势应该在他们手中,这才又壮胆插着腰叫嚣起来:“烈爷难道不怕我们对您的小美人不利?”
一提及那女人,烈无羁的怒火全部被点燃,阴沉的杀意的狂怒的气息盘旋翻滚,让几丈以外的人都畏惧得哆嗦,他踏一步向前,他们齐齐后退数分。他冷哼,轻蔑又狂妄,“让她起来,自己走过来,我会答应你们的任何要求!”就算他再痛恨天殊的任性与无情,他也要先保住了她的安危再说。
那方惧怕于他的魄力立刻照办,将地上扭动挣扎的人扶起,推了一把刚想让她离开,却又想起什幺的一把捉住,“烈爷可莫要耍花招,我们手里可还有一个人。”说着,另一个五花大绑着的男人被推了出来。
是秋毫!烈无羁咬紧了牙关,手一擡,他身手数丈远处迅速出现了黑压压的训练有素的武装人马,各个精干强健,一看便是荒漠之国善于平原战的大军。
相较之下顿时丧失了优势的那一方骚乱起来,“烈爷!看起来你是不想要你手下和这美人的命了!”
他傲慢的昂起头,“你们先将她放过来,我会一个人过去,换取秋毫。”
那群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才同意,“烈爷,您别再想玩什幺花样了!”明晃晃的大刀拔出来,比画在了秋毫的脖子上。
他傲然冷哼,背手矗立在原地,静静的等待着那蹒跚的娇小身影慢慢的过来。
一步又一步,踉跄的,一步又一步,摇晃的。
怦怦、怦怦,心跳清晰得仿佛这天地间再没了其他声响,他注视着她,注视她凌乱的头发,注视着她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注视着她肮脏的小脸,注视着她被塞了布的嘴,注视着她那污迹累累的脸上明亮的大眼,注视着那双眼里的焦虑和担忧。
她……在担心他吗?担心着他的她,是国色,还是天殊?
曾经,他疯狂的想要在国色的身上寻找天殊的灵魂,可现在看到她,他却是排斥和厌恶,甚至有丝不由自主的憎恨。那一味的将他甩开的天殊,不值得他再花费任何心神,不值得他再付出任何关心和怜爱。
哪怕他在见着她的时候,心是这般疼的无法言语。哪怕她一靠近,他便无法控制的张开双臂接住虚弱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她,哪怕看到这样的她,会让他狂怒得想杀掉所有凌虐过她的人!
大掌带着细细的颤抖,他的动作几乎是温柔的了,取掉她嘴里的布,没有错过她的瑟缩和破裂的嘴角,她的脸浮肿着,这让他几乎失控的想现在就命令大军进攻,歼灭掉那些死无足惜的垃圾!
解开她的束缚,看着她僵硬的摩挲着自己的双腕,看着那手腕上的青紫勒痕,他闭上眼,不愿意再让自己为她伤神。一遍遍提醒自己,天殊的所作所为,他强迫自己放手,将她推到身后的手下怀里。
“啊……”她沙哑的叫出来,自后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脚步顿了顿,理智吼叫着要甩掉她,可身体不受控制的转了回来。
她的眼神是又气又急又担心的,“你……”显然是好久没说话,她的嗓子很干涩,咳嗽了两声,她硬是逼出声音,“你要小心!他为了保护我,双手被打断了!”
用力闭上眼,他几乎要钳制住她的双肩咆哮了!为了她,他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现在连秋毫都……
这一回,他不再犹豫的挥开她无力的手,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从容的走到敌人的范围之内,他心痛的看着秋毫无力垂摆的双手,“秋毫,你过去。”不去看秋毫慌乱的神色,他冷硬的下了命令,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命令秋毫先保护她先走一步,秋毫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而这一切,都归咎为那个女人!那个任性妄为的女人!
秋毫蹒跚着过去了,他这才冷傲的扫过紧张的用刀子对住他的一圈人,“现在你们想要什幺条件?”
“要你死!”领头的嘶叫出来,扔过一柄利剑,“反正我们也逃不过荒漠之国大军的围捕,只要你死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蠢货。”他冷冷的笑出来,踢起长剑接入掌中,掂量了一下,毫不犹豫的笔住了胸口。
“不!”撕心的尖叫划破天际,凄厉又绝望,“不要!你不能这样!”
漆黑不见任何光亮的眸子擡起来,看到那个狂乱挣扎的女人,微微的一抹亮闪过,又熄灭了,满满的嘲弄和讽刺弥散,她是在做戏幺?可笑的她恐怕只是在众人面前的装装样子罢了吧!
天殊会担心他的死活?那恐怕是痴心妄想吧?
薄薄的唇瓣凝出讥讽至极的笑意,他盯着她,盯着她已然疯狂的尖叫挣扎,就这幺直直的,将长剑送入了自己的胸膛。
天空飞快的黑暗了。
在他跌倒落地的一刹那,他看见她喷出了一大口血,瘫软晕厥过去。
神智弥散混沌,他心头泛起报复的快意,可嘴里还是含着她的名,如此的苦涩,天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