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英雄救美(中)
浑浑噩噩在外游荡了几日,易言冰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于是用身上剩余的碎银子买了套干净衫子,又找了间不起眼的客栈,在里头好好梳洗了一番。
晌午过后天色转阴,灰蒙蒙的似要落雨,气压更是前所未有的低,抑得人快喘不过气。果不其然,小言公子才出客栈没走几步路,雨珠子就开始“啪嗒啪嗒“直往她才洗净弄干的头上脸上打。
此地乃是离东城的会贤雅叙十万八千里远的西城门。身上财帛尽散,易言冰正暗自谋划着该怎幺搭个顺风船、霸王舟,再顺便避避雨时,好巧有人递了把伞到她头顶。
嗅到熟悉的气息,她回眸一笑,道:“你鼻子倒灵,怎幺找到我的?”
听易言冰把他比作条猎狗,夙似毫不介意,却在擡袖擦拭她湿漉漉的发心时多用了一成力。
因夙的动作,少女原本阴霾密布的心底倏忽放晴,难得主动对人撒娇,抓起他袖子嚅道:“疼,轻点儿。”
夙意外听话地放轻了力道,只他不知在想什幺,就这幺往前跨了一小步,巨大且浓重的黑影轻易就把不足他肩膀高的小人儿包裹起来。
夙身上,熟悉却不知名的微涩寒香迎面扑来,叫易言冰无端慌了神。她只觉胸口像上紧了发条,一时间都有些透不过气的感觉。舔舔唇,本想叫夙保持点距离,对方竟似有心电感应般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这才想起自己上次说的伤人话,以及后来下的决心。
天,变得更阴沉了。
“走,去会贤雅叙。”
上了船,两人默契地什幺话也不说,却同时放慢了行船的速度。
一人执伞立于舟首,一人披蓑衣站在舟尾,轻拢慢摇,放任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忽闻夙开口,内容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易家……只剩你一人?”
“你了解我的出身?”易言冰好奇道。
她对这具肉身的记忆丁点都无,名字也是从温玉口里得知的。如今能遇上一个知道原身历史的人,不免想多打听些消息,万一能抓住回到现代的机会也说不准。
“你先答我。”
夙的态度很坚决,易言冰也懒的纠缠,信口胡诌道:“我不知道……当年受的伤太重,醒来后已经把事全忘了,连自己都认不得自己。”
背对着夙,易言冰问他:“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曾经认识易言冰?”
“你小时候……”夙眯眼远眺皇城的方向,顿了顿,答道:“远远看过一眼。”
“她……我是说我之前是个什幺样子的,我们为什幺会见面?”按捺不住心下激动,少女回头凝视船尾的男子,却不料等来的只有对方摇头不语。
“摇头算什幺意思?”
“记不清了。”
听夙的语气很是淡漠,像在拒绝她再继续打探下去,于是易言冰改口问道:“那易家是干什幺的?我听温玉说他救起我时,那儿已不幸遭人血洗一空。”
“原镇国一等侯爵府,如今的叛国罪臣。因利益分配不均,遭北国刺客杀光全家。”夙藏在笠帽阴影中的眸,闪过一丝复杂地看了眼被自己身世震得目瞪口呆的少女,再次确认道:“所以你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姓易的活着?”
易言冰神思怔忪良久,最后回想起那场要命的剑伤,不禁垂首哀怜低语:“原来你身世这幺复杂,难怪当年小小年纪竟被人那般虐杀……”
隔了会儿,她擡头答夙道:“温玉说都死了,那便没留什幺活口吧。你如今问这些要干嘛?”
“无事。”
夙的口吻很轻很淡,像是飘在万里以外的浮云,甚至有些拒人于千里的冷冽。但他注视她的目光却异常炙热,这令易言冰的小心脏不自觉的通通乱跳。她下意识因紧张而想要逃避,捂着心房的位置转过身去,因此失了机会,并未注意到男人仿佛决心下定后,坚若磐石硬冷至极的模样。
轻舟漂得再缓,终还是抵达了彼岸。
“今日你先回阁去吧,我不方便带着你。”小言公子抛下话,一只脚刚踏上岸沿石台,整个人便被夙从后头一把扯回了舟上。
伞脱手,倒着飘入水面,被风一推便离他们越行越远。
“干嘛呀你?!”
“别去。”
来不及转身,夙就从后头拥上来,下巴抵在易言冰发心轻轻低喃一句。那声音太轻太柔,让她分不清里头是否带了那幺点诉求的意味。
易言冰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虽说这条巷子来往的人不多,但谁知道下一刻南宫漪会不会出现,她不能增加任务失败的风险。
仿佛看穿她心事,夙搂着她的腰若蜻蜓点水般踩着水面,飞入纸折巷对面的死胡同里。
蓑衣笠帽,尽数落在一旁。
胡同深处的墙头,一丛夕霞般明妍如火的九重葛下,他把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和墙角的缝隙中,居高临下俯视她。
“现在就跟我回阁。”
“不,我还有事要做,没空陪你发疯。”
易言冰用力推了推耳边横着的男人的手臂,发现他犹如一堵墙一般坚挺的身躯向她越加靠拢,而原本打在她头顶的吐息也逐渐往下,一寸寸贴近她的肌肤。
“回阁后,自会有人替你。”
不等她反驳,夙已俯首吻住少女纤细悠长的睫毛,随后是她薄如蝉翼的眼皮。感受到她轻颤,知道那是她准备奋起反抗的表现,因此一双大掌牢牢钳住她双臂,毫不迟疑地背到她身后。
在这过程中,夙的唇被花瓣上滚落的雨滴沾染,透着股难以名状的凉薄,徐徐下移,在易言冰带着透明而细小绒毛的颊畔流连,最后降落到他渴望已久的甜美双唇。
“别,夙……”
易言冰话到嘴边都被堵了回去。
夙贪婪地舔舐了一会儿,双唇不愿离开那片湿润的温柔乡,于是他染上欲望的低哑嗓音便在她口中弥散开。
“言言,跟我回阁罢……”
夙也不知出于什幺理由,自己才会出此下问。他该杀她,原本在船上已下定决心,待她一下船便将此事亲手了结,却在她一脚踏出去的同时改变了主意……
打从齐云山洞微真人的亲笔书涵送到手上后,夙再也无心探究那日对她动气,究竟是为了她心所属而不甘,又或者如她所说的他真爱上了她。
那封信,短短两句话十六字,却同六年前屠尽易家满门的傍晚所收到的来信内容,一字不差。
“七煞入宫,紫薇黯淡。日勿险阻,匕显龙屠。”
洞微真人百年高功之修,上听天意,下通灵犀。他的占卜箴言,自当无人不信。夙既拜他为师,自然不可能质疑他的本事。
故此,六年前的夙在收到信的瞬间当机立断,连夜命人以北国剑法,杀尽隐藏了一位“屠龙命格”之人的易家上下三十六口,连外院看门的小厮和屋内服侍的丫鬟都未放过一人。并以此嫁祸易折将军与北国谋私意图叛变,致使祸水东引,牵连先太子并造成先皇与之二人离心分崩。
更准确的说法,应当是易家灭门惨案乃南宫夜篡夺龙位的敲门砖,也是他狠狠撕裂落魄皇子的伪装,吞并这睢国江山的第一步。
六年后,当他再次收到信时,竟一反常态的却了步,甚至怀疑这一切发生的时机,以及师傅洞微真人的动机。
南疆战事将起,他的确需要领兵虎符,但从未考虑过要易言冰接近那个看似耿直率性实则深浅难测的七皇弟。而当他知晓鱼幼薇背地里将人派到南宫漪身边,令她盗取另半块虎符,还吩咐墨羽在她任务成功之际杀死她以绝后患时,他更是气急败坏,不顾前后地直接把两人投入水牢,至今仍未松口放人。
等了四日,想了四日,未有结果。所以他今日直接来找她,想当面做个了断。
可刚一见面,他考虑的却不是她的命格,也不是上次她气得他七窍生烟的混账话。他竟担心外头雨势不弱,她就这幺孤零零走在街上会不会受凉。
身随心动,还不等脑筋反应过来,他已经紧随其后,在她身边为她挡风遮雨。
乃至上船后,他还自欺欺人地反复同那傻丫头确认,是否除她以外还剩漏网之鱼。会否那条漏网之鱼,才是真正会对他造成威胁的“屠龙匕”。
明明易家只剩易言冰一人了,天底下没人比夙更清楚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