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其中一户死活赖着不肯走的赖皮老九家的?谢顶安一脸无言,瞪着狗剩儿,怎幺半路杀出来认叔叔,这是他哪门子的亲戚?
他们一群人打扮尊贵奢华,村民们刷刷跪下一大片。
苏玄庭如今是乡绅,身份上来说谢顶安即将刻于皇谱更尊贵些,需要见礼,但谢顶安一见到苏玄庭,没等他有反应,就狗腿的凑过去扶他的手:“叔,这些事交给侄儿来办就好了,您舟车劳顿,侄儿办了酒席给您接风呢,有没有什幺要侄儿帮忙的,您尽管开口!”
苏玄庭给他这个殷勤劲儿唬愣了,不着声色的抽出手,飞快的将地契拍在谢顶安手里:“嗯,的确有事要你办!”
接下来的两天谢顶安不眠不休,照着苏玄庭给他的名单安排人赶制灵位棺材,雕刻墓碑,又赶制牌匾,派工匠造楼牌,硬是把这座破旧的义庄修缮成一座祠堂,墓园的石碑也做得又大又气派。
两天后王氏派人来把村口的坟包挖开,将尸骨收敛进棺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吹吹打打,送到几里远的义庄现在的凉台庄,里里外外挂着灯笼纸人和花圈,停灵七日后风光大葬,远近皆知,原本王氏咄咄逼人的姿态,瞬间扭转,不但大度宽容还有情有义,剑拔弩张的对峙消弥无形。
两条人影在荷塘月色下浅酌,一红衣,一青衣,像两朵开在塘心亭的荷花,姿态各异,人影融入景色,浑然一体。
“叔,你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让我头疼几个月的马场开工奠基,怎幺办到的!啧,我看他们一窝蜂把自家坟地挖开迁徙,上赶着搬家,不用驱赶还捞了个好名声,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叔,您一个人能顶得上满编制的狮虎营啊!”
一边啧啧惊叹,一边殷勤的倒酒,穿着明艳色彩的衣服,说话方式浮夸,除了谢顶安还能是谁。
空腹饮酒三杯醉,苏玄庭脸上显红:“狮虎营隶属何人管辖,为何从未听过?”
谢顶安一副我就知道你要问的神态:“太女失事后军机阁觉得盛京不安全,责令京卫整改,编入禁卫军,原梦崖持符牌把控宫禁,直接取代金刀卫在宫里巡查派职督管之责,分做狮虎麒麟四个营,一个营五百人,这小子也是时来运转。”
“原梦崖对冷京卫言听计从,京城守卫仍捏在手,可见摄政王称病是假,若是有心扶持三皇女执政,早该有动作了,他到底在等什幺?”苏玄庭细酌慢品。
果然人喝了酒,心里藏不住事,嘴巴把不住关,苏玄庭头脑微熏,自己觉得清醒,说话却不大能慎言。
苏玄庭远离盛京,多少年都没有接触政治,这幺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谢顶安看了苏玄庭一眼,提醒道:“原梦崖原本也冠着少庭君衔呢!就算不是亲儿子,感情还是有的……。”
少庭君这三个字,因为他的原因,被整个苏氏忌讳,,哪怕时隔多年,他也难以释怀,苏玄庭皮笑肉不笑:“不见得吧,你当冷京卫没有私心?”
谢顶安托腮,仰着脸看着面前微熏的男子,啧啧,果然人喝了酒就容易说大实话,再多说几句呗:“对了,我探听到可靠的消息,陆贞在守孝期间有了身孕,情绪失控,这可能是因为……您的表兄弟突然不见了,朝中无人主事,叔~,这事儿不会就是您干的吧?”
苏玄庭但笑不语,脸颊染上醉红,色如春晓,眸光流转,说到后面几句滨州喃语唱腔脱口而出:“朝中从不缺人主事,而是主事者太多,手伸得太长,是时候拨乱反正了……,误落人间十六年,今朝重返旧宫阙,凤尾蒙秽刀兵现,亡羊补牢犹未迟~。”
这信息量太大了,谢顶安眨巴眼睛,抱头苦思,换做是他被贬为庶民,三十好几早就被消磨完锐气,哪怕不认命也根本不可能翻身啊,苏氏是要造反?自古氏族谋反没有成事的,应该不至于这幺铤而走险,再者苏玄庭在滨州美名远扬,出了滨州他能做的事就不多了,没有人脉没有人手,就算有泰源苏氏全力支持,也捉襟见肘,他会从哪里入手呢?
美酒美食,荷花清香扑鼻,他仿佛又想起在那座布置温馨的宅邸,用他姓氏为名的苏府,着装温软的女子杏眼水汪汪,蹑手蹑脚进到客房,偷偷看他改账簿,目光羞怯。
苏府,苏香香,冠着他的姓氏颠沛流离,一见到面就让他清点账务,这就好像当着他的面坦诚,所有这些都是你的,苏府是你的苏府,我也属于你,十几年的分离中间发生太多事,她养成这副温软无害的模样,他心里既感到好气好笑,又觉得胸腔内被滚烫的东西翻搅。
她还跟以前一样敬他怕他,会耸着胆子顶嘴,眼神倔强死不认错。
“天堂比翼连理双飞,你休要舌灿莲花,这就是氓奴标识,你要我自贱身份才肯罢休,却把这种东西留在我身上,就撒手不管?”
“我没有不管,陆贞灌我喝绝子汤,我伤了根基留在宫里就算不死,一个不能承孕的皇嗣还有什幺用嘛?我在山上养了很久,也不见你们来找我,才知道宫里早就公布我的死讯,在我将将能起身的时候,就听到你远赴滨州成婚,我要怎幺办?去找你吗?我一个‘身份不明’的无名小卒,找朱府主君做什幺?”
原来她也是怨怪他的,眼底的冷意在看见他身上的纹身,又化作温柔,忍不住伸手触摸。他在苏府见证了她的处境,就是那时候起,垂垂暮年的心突然生出巨浪滔天。
她眼中懊恼羞赧,强作镇定给他倒了杯茶:“跟我说说有关冷京卫的事吧,越详细越好,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再丢下……,你告诉我,要如何取悦摄政王。”
“以你容貌之美,媚骨天成,何须取悦,只是听闻摄政王床第之欢有过人之处,府上舞姬承欢者猝死数人,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有侍郎从医应当知道如何护理身子,你若忍得住开宫之痛,提前磨砺以须,未雨绸缪,自然手到擒来。”
她面色越来越红,头几乎垂到胸前,低低说:“好,我知道了。”
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头也不敢擡,落荒而逃。
轩北宫庭君只有三位,纵然势力不弱,到底人手不足,苏玄庭自诩清高不喜与人共事一女,家底不如他的一概不许陆香雪纳入轩北宫,陆香雪的寝殿向来只有他能留宿,结果只是眨眼的疏忽,他所守护的一切土崩瓦解,不光是他功败垂成,她也一无所有。
他不该因为个人喜恶阻拦轩北宫纳入庭君,若非如此怎会疏于防范,不该把所有的不幸都怪到她的出走,一个人没有承认失败的担当怎幺看得清未来,他们都没有错,只是输了,输了就输了,再赢回来就是:“……该属于你的……我会替你拿回来……一雪前耻……殿下要等我……。”
谢顶安竖着耳朵听着,看着苏玄庭呼吸闲长,眼睛也阖上了,酒杯从他手中掉落,谢顶安倏的伸手接住,轻轻放下:“哎呀,酒真是个好东西,啧,我就说你此行不简单嘛,原来是找陆贞算旧账来了,还好我没有自作多情,啧。”
高岭之颠,山野烂漫,绵延起伏的小山重叠,小路若隐若现,苏玄庭驱马急驰,他只带了两个本家的护卫,可前后跟着十几个人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而且人还有越来越多的架势,他只不过在茶摊上歇了一会脚,队伍又庞大了!
他行踪保密,这些个人存心暴露他,苏玄庭越想越来气,勒马,一鞭子抽过去:“朱老四,我此趟有要事办,你大老远从滨州跟到蕲州,又从蕲州一路跟过来,发的什幺疯呐?”
苏玄庭不若平日里闲散,头戴金叶珠宝发箍,两头垂下五彩丝蒂,里面穿着苏氏弟子统一的水蓝印瑞兽金纹深衣,外面套着同款云纹金丝蚕罩衫!额头蒙着薄汗,气色红润,鬓若刀裁,虽怒时若含笑,难辨喜恶,令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