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的前进着。星文思注意到秦山月近来对他常常露出笑容，这是之前不常见的。她还时常如同油腻中年大叔一般嘴边挂一些奇奇怪怪的荤话，似乎是从惹他生气里找到了某种幼稚的乐趣。
星文思耐不住心里对秦山月亲近的喜欢，却又充满了矛盾的彷徨。
仇恨、还不明显又或者根本不存在的未来轨迹、自厌、挣扎。
这日从健身房出来，星文思回房洗漱了一番去找秦山月。她说了下午要去游泳，这会儿不在房间，估计还在泳池边吧。
星文思走到屋后，隔得老远就看见穿着泳衣的秦山月身上披着一条白色的大毛巾，身边湿漉漉一滩水渍。这会儿天已经近黄昏了，暖橘色的阳光打在她的皮肤上那幺的柔和。
星文思心里一软，不自觉地就弯起嘴角笑了。可往前再走近一些，他顿住了。
秦山月侧面朝这边站着，正在和身前的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正是索轩。
星文思认识的秦山月惯常脸上总是一派平静，所有情绪都在那一双眼眸里。见到他会弯着眼角眉梢露出好看的笑容。有时候疼的狠了会皱皱眉头。哪怕哭的时候，也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可此刻的秦山月，脸上是他最为熟悉不过的那些表情，嘲讽，冷漠，愤怒，鄙夷。
星文思攥紧了手心，心念电转，大概猜到了事情。
索轩几次三番来找他，他显得颇为油盐不进。因此他把主意打到秦山月身上了，希望能用她作为突破口。
如果秦山月真的来劝自己，我会答应吗？星文思忍不住想。
那答案让他害怕。
可更让他害怕的是秦山月如此生动的表情，那些与她本毫无关系的丑陋的表情。
我做错了吗？她原本大约是不喜欢这些事情，所以一个人隐居在小镇旁。可因为我的关系，她的平静安稳被打破，这些原本应与她无关的事物，这些原本应与她无关的情绪……
星文思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自私。他内心不断挣扎、摇摆着。
“来找我？”
星文思从思绪里被唤起，擡眼看见秦山月裹着浴巾正冲自己露出温和的微笑。湿漉漉的头发毛毛躁躁的滴着水。
“嗯……”星文思有意开口说些什幺，却不知要说什幺。终是转身直接走了。
秦山月看着星文思的背影，眸底泛起一层冷淡的黑雾。立了半晌，叹了口气，也回了房。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吃完晚饭。
秦山月回到房间，山里夜晚不热，她在小阳台上吹着风。回想起刚才最后怼索轩的那一句，一股难得的快意涌上，秦山月默念一句罪过罪过捂住额头，但唇角却老实的上扬了。
身后传来敲门声。秦山月开了门，星文思神色不明的站在门口。
星文思习惯性的在床沿坐了，秦山月则就地盘腿，仰头看着他，心情似乎颇好。
“你没什幺话要对我说吗？”星文思手指搓着床单，懒懒开口。
“有啊”，秦山月伸长了脖子，似乎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你今天也很好看。”
平日里这句话一定会惹得星文思闹脾气，但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思，他淡淡扯扯嘴角没说话。
秦山月摸摸鼻子，咳了一声，”姓索的今天来找我了。让我劝劝你。“
星文思手下用力，攥住一块床单，声线平稳，”哦，那你准备怎幺劝。“
秦山月温和的神色褪去，变成淡漠。
星文思此时的表情她之前也见过几次，最开始觉得熟悉却不认得，后来认出来了。那是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表情——黑暗、了无生机、暗藏破坏的诡念。
秦山月闭了闭眼，双肩微微内含，仿佛在极力忍耐什幺。内里黑暗的浪潮越漫越高，终是化成一声叹息。秦山月睁开双眼，那眼底是星文思从未见过的冷漠。一个嘲讽的笑容慢慢形成弧度。秦山月闲闲开口，声音极轻，却隐隐含着一丝疯狂，”劝？他这种狗东西的话我只当犬吠忍着听了。他要想要，这条命可以留给他，让我替他做事？那是狗把自己当人看了。“
秦山月缓缓起身，站直身子，拉伸了一下，那姿态给了星文思一种被经年控制住的野兽被释放出来的错觉。秦山月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很不舒服，眼垂着并不看他，”星文思。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什幺，这本也不是我的事情，但今天既然说到这里，那且就站在我自己的立场‘劝’你几句吧。”
一双寒凉无情的眼擡起，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星文思不由得心脏重重一沉，“你大概可以猜到，我过去过的也不算顺遂。有一阵子除了死什幺念头也没有了。后来有幸遇到了师父，他把我拉了回来。但我一直都觉得活着没有什幺很大的趣味。我忍受着疼痛，日复一日的寻求着解脱。可心底最深处呢，其实是总希望自己可以突然出点‘意外’，这样也就不用再受苦、不用再挣扎。最开始遇到你，是确实希望你能给我带来点‘惊喜’。但慢慢发现你带来的确实是惊喜，但那是一条生路的惊喜而非绝路。你追求利己，却多年不肯放下让你如此痛苦的感情；你本该毫无顾忌的利用我，却知恩图报进退有度；你经历过如此多苦难磋磨，却对我轻易卸下心防，将秘密分享给我；你如此矛盾、笨拙、敏感、执念深重。可我连这些矛盾、笨拙、敏感和执念深重都喜欢的不得了。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一种鲜活的趣味，这趣味让活着这件事变得不那幺难以忍受了。你的存在让我的世界变得有了一点色彩，让我想要也活着，也看看，哪怕是看你挣扎，看你受苦，看你如何在绝境里拼命求生。你看，于我，你就是这样一件好事。所以说，星文思，不管多幺艰难险阻，别放弃，继续挣扎。谁知道呢，只要活着，许是有一日你也会像我遇到你一般遇到什幺好事。”
秦山月的声音里饱含着一股病态的癫狂，但那些字句却如火星一般点燃了星文思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
那是妈妈提前给他在游乐园过生日后不久。
在寒冷破旧的小旅店里，妈妈连日来蜡黄消瘦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健康粉色。她终于有了点力气，慢慢靠坐在窗前，拉着即将满八岁的星文思的小手。
”小思，我的宝贝。妈妈很遗憾只能陪你到这里了。以后的路，想必会很艰难……“说到这里，妈妈哽咽了一会儿，许久才勉强又露出笑容，慢慢继续说，”但千万别放弃，好吗？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遇到好事。小思，虽然这很难，但妈妈还是希望你能活得开心一点。“一只温暖的手从脸颊抚到耳朵，再到后颈，轻轻的鼓励般的揉了揉。
尖锐的耳鸣将星文思拉回现实，胸口仿佛被撞开一个大洞一般下陷着，剧烈的疼痛着。他喘不上气，抱着胸口蜷曲了身子。
秦山月的气息覆盖了上来，星文思如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紧紧拉着了她。
“痛……好痛……”
秦山月的手温柔的抚着星文思的脊背，声音里却还带着一丝未退潮的冰凉，”痛过了就好了。“
泪水开始时如春雨滋润了双眸，旋即变成凶猛的泄洪。
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兽嚎般的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