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了床,李春朝翻脸不认人,又开始冷淡起来。
白秋夕着急上学,懒得和他计较,临走前狠狠瞪了他一眼,提着裙摆,气呼呼地出了门。
柳为霜隔着窗户见了一眼,笑着嗑瓜子看戏,他房里的元宝见了,狗腿子地谄媚道:“小郎,妻主和正君置气,晚上要预备妻主爱吃的红烧肘子吗?”
柳为霜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可担不起宠侍灭君的罪名,且由着他们闹去吧,正君那个人嘴硬得很,心里还是疼妻主的,我才不上赶着碍他的眼。”
元宝又疑惑道:“正君之前看着对妻主也不怎幺上心啊?怎幺一朝就转了性子。”
柳为霜冷哼一声,狐狸一样的媚眼一挑,挤出来一个笑。
“他早就转了性子,憋着不肯认罢了,也不知道矫情个什幺劲,喜欢就喜欢了,非得摆出个不喜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骗谁。”
元宝还欲再说什幺,柳为霜抛下了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道:“别管他们了,天气快热了,多给妻主做几双透气轻便的鞋子才是正事。”
文渊阁内,槐花开得正好。
白秋夕爬到树上摘槐花,秦时月一群人在底下仰头看她,扯着裙子去接,热热闹闹的。
忽然,四周都静了下来,白秋夕摘了一串,正准备往下抛,就看到了三皇女李凤眠。
白秋夕扔了手里的槐花进秦时月怀里,见手边的几串实在长得好,顺手又摘了下来,揣进自己袖子里,灰溜溜地下了树。
一群人安静如鸡,跟着李凤眠往书塾里走。
秦时月拉住了白秋夕跟在最后面,压低声音提醒她道:“太女和二皇女神仙打架,三皇女是来避祸的,不跟着宫里的太傅念书,跑咱这儿凑热闹来了,你最近把皮绷紧一点,别招惹了她。”
白秋夕想起她那一脚,膝盖都有隐隐作痛,颇有些无语,“我不招惹她,只求她也别来招惹我。”
刚巧李凤眠的目光望过来,白秋夕立马眉眼弯弯,摆出一张和善的假笑,和秦时月拉拉扯扯地到了座位上。
夏惊春见她过来,递给她一个食盒,“我弟做的,让我拿给你。”
白秋夕吸了一口冷气,又见李凤眠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压低了声音跟夏惊春道:“不是跟你说让他别送了吗?他还未出阁,成日给我送东西干嘛啊?”
夏惊春也有些无奈,叹气道:“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收下吧。”
白秋夕更无奈,摆了摆手道,“老规矩,中午一起吃,盒子你带回去。”
夏惊春看她一眼,试探着问道:“秋夕,你院子里除了那个通房,只有李春朝一个,又一直无所出,你没再打算多纳几个侧夫,开枝散叶吗?”
白秋夕想起给自己气受的李春朝,哼了一声,“没打算,谢谢。”
一个都够人受的了,再来几个,她怕自己少活几十年。
夏惊春闭了嘴。
话音刚落,李凤眠就起身到了她跟前,身后的丫鬟云岫还抱着她的东西,她看了一眼秦时月,冷冷道:“你去那边坐。”
“好的。”秦时月立马收拾东西,麻溜地搬走了。
白秋夕看着身边的人,非常十分特别极其无语,“我招你惹你了?你这个人怎幺阴魂不散的?”
李凤眠看了她一眼,“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招我惹我?”
白秋夕闭了嘴,确实啊,她也理亏。李春朝和三皇女青梅竹马,结果被她稀里糊涂插了一脚......
夫子快来了,白秋夕也懒得和她争,从袖子里把槐花拿出来,用锦帕沾了水擦干净一朵白嫩嫩的小花,送进了嘴里,甜甜的,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一点。
一时间槐香四溢,李凤眠盯着她看,眸子里倒也没什幺表情。
白秋夕心里叫苦,不知道怎幺又碍了她的眼,忙不迭道:“我收起来,我立马收起来,不吃了还不行吗?”
李凤眠泡在槐花香里,见她苦着脸,不知怎的有些烦躁,但也没说什幺,又转过了头。
女夫子进来了,今日讲《礼记》,白秋夕最头疼的就是礼,她性子不拘小节,吃得最多的苦就是于礼不合,轻则挨板子,重则跪祠堂,烦都要烦死了。
她放荡不羁惯了,偏偏被框在繁文缛节里,蚕茧一样将她裹得透不过气来。
都说宗庙社稷,白秋夕跑个神的功夫,就论起了“宗庙”。
秦时月虽跟着白秋夕胡闹,但这种事她看得清楚,道:“宗,尊也;庙,貌也,先祖形貌所在也。国之大事在于宗庙祭祀、社稷安全、百姓安居;而家之大事,在于家族荣誉、仕途俸禄、功名德行。”
夫子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眼神一扫,见白秋夕兴趣缺缺在纸上画乌龟,皱了皱眉,又道:“家国一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贵女皆是世家名流之后,行事说话应当时刻保全家族体面,切不可作出有辱家门之事。”
她说完话,见白秋夕根本没反应,点了她起来背书:“白秋夕,祭宗庙之礼,当如何?”
背书她在行,“凡祭宗庙之礼,牛曰一元大武,豕曰刚鬣,豚曰腯肥,羊曰柔毛,鸡曰翰音,犬曰羹献,雉曰疏趾......”
夫子见她对答如流,脸色稍好,又问她:“今有白氏兄弟各嫁入顾家柳家,顾白氏不满顾家的父君管家,勾结其兄柳白氏意欲下毒毒害主君,未遂事发,当如何?”
白秋夕答不上来,夫子点了夏惊春。
夏惊春思忖片刻,道:“家丑不可外扬,三家应该先合力瞒下此事,以免殃及家族体面。白氏兄弟死不足惜,但是白家、顾家、柳家,三家都会落个疏于管教忤逆犯上的罪名。家族内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内男子婚嫁,女子仕途皆会受影响,所以应该先瞒下此事。”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白氏兄弟大逆不道,当各自仗责二十,或送到下面庄子上,或送到内狱,了此余生。”
夫子点了点,示意她坐下,又去看白秋夕,“你可学到了?”
白秋夕擡眼看她,不怕死道:“夏惊春的法子我也不是不会,只是家族内处置难免手下留情,白家人舍不得儿子,柳家顾家怕是也舍不得郎君和父亲,闹到最后,无非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夫子又问她:“那你当如何?”
白秋夕道:“一律报官,家族内处置顾忌太多,难免包庇推诿,姑息养奸。不报官也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杖杀白氏两兄弟。”
夫子气得险些跳脚,“闹到公堂上,家族体面还要不要?假使这事出在你家,闹得满城风雨,你姐姐的仕途还要不要?你弟弟的婚嫁怎幺办?忤逆犯上一条罪责压下来,轻则流放,重则砍头。杖杀白氏两兄弟,一点情面不留,三家联姻还如何保得住?你怎能如此意气用事赶尽杀绝?”
白秋夕又驳她:“树被虫蛀了,不把虫捉出来,反倒拿纸糊住了虫眼,这是自坏根基。欺上瞒下是为了家族体面,那大义灭亲怎幺就不是了?今日瞒一件谋杀父君的,明日瞒一件毒害子女的,后日大后日,是不是就要为了家族体面,瞒下贪腐杀人鱼肉百姓的?社稷又当何如?”
女夫子气得脑仁疼,扔了手里的书砸过去,骂她道:“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离经叛道的东西!滚去外面罚站!”
“是,先生,我这就滚出去。”
李凤眠看着潇洒而去的那道白色身影,整个人浸在槐花香里,眸色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