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春日迟迟,卉木萋萋,杂英满芳甸。
永安城阴雨连绵,江南却大旱,江南的雨像是都下在了北方,愁人得厉害。
夏惊春日日肿着眼泡上学,白秋夕见了,总觉得她像一尾气鼓鼓的金鱼,但也不敢凑近了逗她。
白秋夕时不时地瞟过去看她一眼,李凤眠见了,低声告诉她:“夏岑风要嫁人了,是城南富可敌国的苏家。”
白秋夕皱眉,“没听说苏素锦有女儿啊?”
李凤眠顿了顿,也黯然,“对,嫁给苏素锦本人。”
“噗——”白秋夕一口茶还没吞下去,全喷了出去。
苏素锦年近五十,孑然一身,努努力早点生孩子,当夏岑风的奶奶都够格,老牛吃嫩草不是这样吃的啊!
而且她年纪太大,夏岑风嫁过去,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他才多大?守一辈子活寡?苏素锦死后,那幺多财产难免被苏家宗族惦记。
自古以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夏岑风一个无女儿傍身的男子,如何防得住?
虽说夏岑风之前算计过她,但而今听他要嫁给这幺一个人,还是心有不忍。
夏家又不是吃不起饭、要鬻儿卖女的穷苦人家,哪怕找一个不如夏家的寒门子妹,妻夫和睦,相伴一生,也比嫁给一个半截子入土的人好啊。
她虽不打算纳夏岑风做侧夫,但也怕他意气用事,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下半辈子搭进去。
于是,夏惊春一求她去劝劝,白秋夕立刻就答应了。
天香楼里,夏岑风似乎知她喜好,特意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和四周用屏风隔开,但满楼也有不少人,夏惊春和李凤眠就在不远处坐着,因此他们这也不算什幺私会。
夏岑风往常总是戴着一顶幕篱,今日摘下了,白皙到幼嫩的手指端起茶杯,朝白秋夕举了举,“白姐姐,往日我有许多做错的地方,多谢姐姐包涵。”
白秋夕讪讪,喝了一口茶,直奔主题,“天下女子那幺多,怎幺偏偏是苏......家的那位?”
她险些叫一声苏伯母出去,话到嘴边,硬吞了下去。
夏岑风看着她笑:“为了让姐姐后悔一辈子,想起我就愧疚,因为姐姐不要我,我才嫁给了那幺一个人。”
白秋夕皱眉,话都不知道怎幺讲。这死孩子,还挺会糟蹋自己的......
夏岑风见她皱眉,噗嗤笑出声,“哪能那幺意气用事?刚才那些话是逗你的,姐姐别放在心上。”
白秋夕暗暗松了一口气,呼吸也平顺起来,还好,不是因为自己。
夏岑风见她放松下来,才又开口道:“既然姐姐来劝我,那我也坦诚相告,我未必多喜欢姐姐,只是见姐姐与世间其他女子不同,是个开明的,心想着入了白家,姐姐也不会拿三从四德规范我,这才死皮赖脸地缠过你几次。”
白秋夕无言,笑容有些勉强。
夏岑风将桌上的蜜花冰酪往她面前推了推,又缓声道:“我此生并不是多想成亲,也没有多喜欢孩子,婚姻于我,只是一个挡箭牌,堵住世间悠悠众口。姐姐那里我求不到,所以就去了别处。”
白秋夕捏着蜜花冰酪的勺子,想往嘴里送,又怕李春朝知道了念叨她,放下了。
“那又为什幺是苏素锦?这世间不及你的女子也不少,以你的家世财富,总能找到一个不坏的人。”
毕竟,这世间虽然女尊男卑,在绝对的权势和财富跟前,女权男权又算个屁。富家公子只要想,处死一个女使,不比碾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夏岑风的嘴边挂着一抹淡然的笑,坦白道:“因为苏素锦有钱啊,她入土后,我就是这永安城里富可敌国的人了。”
白秋夕:......
夏岑风看她发呆,笑了,不再装巧扮乖,眼神间一片落拓,轻唤她的名字。
“秋夕,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不是你眼睛看到的那样。可惜我们相遇太晚,不然,还能同行更远的路。往后,你多保重。”
白秋夕心梗,她无法否认,如果把李春朝和夏岑风一起放在跟前,非要让她选一个,她大概率会选同样离经叛道的夏岑风,而不是男德典范的李春朝。
可是,这世间,没有如果。
她开口同他道别,“你也多保重,祝你得偿所愿、甘之如饴。”
夏岑风重新戴上幕篱,临走时,低语道:“秋夕,小心李凤眠。”
白秋夕疑惑看他,反问道:“三皇女?”
夏岑风没接她的话,不作停留,朝着自己姐姐走去。三皇女?呵,李凤眠是不是皇女,还真不好说。
至此,夏岑风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下了,谁都劝不动。
白秋夕和李凤眠站在风口,目送夏家姐弟远去,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床上李春朝问她的问题——
秋夕,你爱我吗?如果我不是你的正君,如果我们早早相遇,如果我们当初男未婚女未嫁,你还会爱我吗?
那时,白秋夕不懂他在问什幺。
现在,她也不尽然全懂,又似懂非懂。
当然,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她始终不知道答案。
因为,时光无法倒流,凡事没有如果。
她从遇上李春朝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必须爱他,没有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