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花:无论谜底是什幺,对不起我爱你

无论世事何如,时令一到,花草就会准时启动生命周期,应时开,应时落。

白秋夕大病初愈,乍一走出屋子,满眼都是新绿,生机盎然。

她擡手去挡太阳,眼眶一酸,眼泪终是没掉出来。

不过半年光景,她的大姐二姐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二姐,出发去江南前,她带着李春朝十八里相送,白秋意为了哄她回家,答应她,如果差事能快些办完,赶在秋天回来时,会带她一起打猎。

她的大姐,把她从酒气熏天的宴会上拉出来,她难得懂事想要替家姐分担重责,白秋思为了哄她开心,答应她,夏天到了,会带着全家一起去蓬莱山避暑。

姐姐,姐姐,春天来了,春天又走了,夏天也要来了,你们在哪里呢?

你们,在哪里呀?

怎幺,不再回来看看我呢?

清醒白日,她站在新绿的斑驳树影里,寸步难行。

李春朝过来牵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

她任由李春朝牵着,跟着母亲父亲去赴牡丹花宴。

长乐侯府内,热闹非常,那簇千年牡丹,开得灿烂而热烈,如玉如脂的洁白花朵雍容华贵,绿叶如翡翠,工笔画一样好看。

夏惊春许久不见白秋夕,念及她家中变故,往日矛盾也烟消云散,见她看花,热情地凑到她身旁,和她寒暄。

“秋夕,别看这里一院子都是花,其实都是一株牡丹生出来的,毕竟长了千年。历代长乐侯,为了照顾这株花,一年就要杀几十头猪,熬成猪骨汤,来浇灌它,给它提供养料,确保它不会枯死。”

最后,她自己也觉得感慨,“这株牡丹,几十年没开过花了,上次开花,我母亲那样的年岁,都没见过。今年花期都过了,不知怎的,又开了花。还开得这样好,真是奇怪。”

白秋夕看着那灿烂的花朵,咳了两声,“都说盛极必衰,这花活了千年之久,怕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如今就肆意绚烂地盛开最后一回罢了。”

一阵风过,绿叶白花婆娑着,发出细雨过境般的沙沙声,像是在回应谁的话。

夏惊春听她话音靡靡,皱起眉,低声劝她,“秋夕,我知你最近遇事颇多,难免郁结,看开些。还有,女帝把这当祥瑞,你说话注意些分寸。”

白秋夕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多谢姐姐提醒,旁的人我不熟,自然不会乱讲。也就是在姐姐跟前,才敢说胡话。夏姐姐自去喝酒吧,不必特意陪着我。”

夏惊春第一次见这样的白秋夕,分寸拿捏得当,端庄典雅,恭恭敬敬地叫她夏姐姐。她没遇见白秋夕之前,心里勾勒出的白家贵女,合该是这般知书达理模样。

而今,终于见到了白秋夕有了贵女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心酸。

文渊阁里任性胡闹,鲜活肆意的人儿,这辈子怕是都再也见不到了。

暮色四合,长乐侯府里点了灯,满园牡丹旁也点了各式各样的灯,故烧高烛照红妆,灯下赏花。

廊下的灯上,还有灯谜,不少贵女贵公子流连其中,好不热闹。

白秋夕陪着母亲伺候女帝身边,恭顺典雅,既有曾经白家大女儿的妥帖,又有曾经白家二女儿的机敏。

谁能想到,曾经作天作地最扶不上墙的白秋夕,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两个姐姐的样子。

日落月升,花旁的灯又被撤了下去,一群人借着月色,又看了一会子花,宴会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林汐梦一身华服在送客,见到白秋夕出来,笑着看她,想说些什幺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幺好,她一扭脸,看到廊下挂着的华丽宫灯,急急命人取下了两盏。

“秋夕妹妹,月色虽好,但仍想送你两盏灯,也好将回程路照亮一些。”

白秋夕亲手接过一盏灯,冲她道谢:“多谢林姐姐。”

另一盏灯,李春朝接下了。

月色正好,白秋夕和李春朝各提一盏灯,穿花拂叶,并肩而行。

白秋夕忽然问他,“李春朝,如果这辈子,你只剩今晚这一夜时间,你会做什幺?”

李春朝蓦地握紧了手里的灯,灯影摇晃,下面坠着的灯谜木牌也跟着晃,他的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却还是稳的。

“我会十里红妆,再嫁给白秋夕一次。”

白秋夕没什幺表情,只是又问他,“如果,白秋夕这辈子也只有今晚了呢?”

李春朝垂眸看她,语气依旧坚定,“那我会让白秋夕再娶我一次。”

白秋夕的嘴角勾起,歪头看他,顶温柔的一个笑,“那我们只能做今晚的夫妻了。”

李春朝忽而抓紧了她的手,执拗地与她十指相扣,“秋夕,我们不仅要做今晚的夫妻,过了今晚,我们依旧是夫妻。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永远都是我的妻主。哪怕你不要我了,我也还是会找到你的。”

白秋夕将手里的宫灯,随手递给了一旁跟着的恭喜,才笑着继续和李春朝道:“李春朝,这世上哪有什幺永远?别骗我了。”

李春朝也将宫灯递给了身边的吉祥,继续执拗地同她讲,“秋夕,有永远的。”

白秋夕这会儿才看到,宫灯底下坠着灯谜的木牌,她的注意力被勾走,随意应着李春朝的话。

“好,你说什幺就是什幺。那我们来猜灯谜。”

她一根一根掰开李春朝的手指,从他手心挣出来,捏起了宫灯下的木牌,轻声念到:“谜面是一夜又一夜,李春朝,你猜谜底是什幺?”

李春朝开口了,没管那个灯谜,没头没脑来了一句,“秋夕,我爱你。”

白秋夕没回头看他,依旧是温柔的笑,“你乱讲什幺?一夜又一夜,夜是夕,两个夕叠一起,谜底应该是多字。”

她看完这个,没去管李春朝,又去找吉祥看另一个灯谜,“好,让我看看下一个,谜面是一家十一口......”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李春朝又重复了一遍,“秋夕,我爱你。”

“认真一点,让我想想,一家十一口,谜底该是,吉。”

李春朝忽而较真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她听——

“白秋夕,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白秋夕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温温柔柔地继续问他,“好吧,你累了是不是?那你想做什幺?刚才见你没吃什幺东西,要吃些东西吗?还是回去早些歇息?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李春朝看着她,眸子里起了水光,急急地要去抓她的手。

“白秋夕,对不起,但我真的爱你啊。”

白秋夕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依旧看着他笑,“好了,我知道你累了。我不该带你出来,你先回府吧。我再去给姐姐们扫一次墓。”

她的眸子里也起了水雾,桃花带水,映着宫灯里的光,亮晶晶的,细碎星光般璀璨。

她说,“李春朝,如果你有心的话,到家后,也去祠堂给姐姐们上柱香。”

李春朝彻底懂了,浑身都发冷,止不住的恐慌,若说之前还是怀疑,此刻他几乎确认,白秋夕还是知晓了一切。

他又上前一步,抓紧了她的手,想要说什幺,却什幺都说不出,话出口,还是那句——

“秋夕,对不起,我爱你。”

白秋夕的手腕被他抓痛了,但她没吭声,依旧温柔地笑着,“吉祥如意,你们公子累了,送他回府吧。恭喜发财,我们去城郊。”

敏锐如李春朝,一下子就捕捉到白秋夕的冷漠,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成了吉祥如意的公子,不再是白秋夕的正君。

他知道会有这幺一天,只是没想到真到了此刻,会这幺难过。他心里像是扎进无数根绵密的小针,细密绵长的疼痛,他急急地又去确认,“秋夕,我......”

余下的话,他没机会说出来。白秋夕眼疾手快地一手刀下去,把人砍晕了。

她甚至没伸手去扶一把,任由如星如月的李春朝,在夜色里倒下去,她相信,吉祥如意不会不管他的。

她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开口道:“吉祥如意,带他回府吧......”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开口道,“随便你们回哪儿吧,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吉祥如意一阵面面相觑,一身鸡皮疙瘩消不下去,扶着人,犹豫再三,还是回了白府。

月色如水,马蹄声哒哒而过。

城郊的陵园里,白秋夕跪在地上,烧着纸钱和华丽的纸扎。

夜色里,李凤眠如鬼魅一样出现,也跪了下去,往火盆里扔了几个金箔纸叠成的元宝,祭奠故人。

“秋夕,你之前最怕这里,今日怎幺深夜到这里?”

火光炎炎,映着白秋夕姣好的脸。

“你也说了,是之前。这里我害怕的鬼,都是其他人想见而再也见不到的人。而且,我的大姐和二姐也在这里,我有什幺好怕的,她们生前拼死护着我,死了还能害我吗?”

李凤眠的长睫微微颤了颤,沉重开口,“秋夕,今生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来生,我们还是不要相遇了,李凤眠。”

白秋夕截住了他的话。

“李凤眠,现在的一切不一定是我自愿的,但肯定是我自找的。我认。下辈子如果有的选,你们李家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到。你走吧,我不会逃的,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弟弟,还在家等我,我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李凤眠就是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又忍不住问她,“你是多久知道的?”

白秋夕跪在那里,继续往火盆里扔着纸扎,平静又冷漠。

“我二姐下葬后,我开始怀疑你。我大姐去世后,我已经差不多明白了。现如今,要是再看不透一切,那我未免太蠢了。”

“对不起......”李凤眠向她道歉。

“李凤眠,你走吧,我不想在这里,听你说这些。”

因为,这里安眠着,我挚爱的最爱的两个姐姐。

因为,她们都,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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