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后,太女一党转瞬倒台,白家阖家下狱。
白秋夕没来由地想到了有一日醉酒,跌在李凤眠怀里,她大概是喝昏了头,才会说出“确认了是你,我才能帮你”这种废话。
那日,李凤眠根本不曾信她,因此也并未对她说实话。
当然,她也不在意了。就好像她不在意,李春朝那晚并未回家。当然,白府也确实不是他的家。难为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这幺久。
如此折腾一番,先是二皇女一党的世家掉了一层皮,而今太女一党的世家也被刮掉一层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凤眠大获全胜,两头通吃。
好在,李凤眠不是什幺彻头彻尾的坏人,白家入狱后,并未受到苛责,牢房里先是找人驱了虫,被褥也都是干净的,一日三餐保质保量地送来。
入狱后,白秋夕知道会有很多人来看她,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先来看她的,是李春楣。
而今李家沉冤昭雪,做了三皇女的一把好刀,白秋夕虽不知道李春楣而今官至何位,但肯定不会低。
她看到春风得意的李春楣,倒也没有生气,曾经明艳鲜活的脸上,是一种疲倦的沧桑,裹挟着悲怆的通透。
阳光透过窗户缝,落在她脸上,她呆呆地擡手去挡,最后,又徒然地放下手。
她看着沐浴在阳光里的人,淡淡开口:“李春楣,多谢你来看我。”
李春楣看着她,悲从中来,开口时虽然嘴角带笑,声音却像是带了哭腔。
“秋夕,你甚至不愿意再叫我一声姐姐吗?”
白秋夕冷笑一声,情绪起伏只有一瞬,又迅速敛下去,淡淡开口,“你与我非亲非故,而今我又是戴罪之身,如何高攀得上?”
李春楣不敢看她,兀自垂下眼,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鼻尖也发酸,她有无数的话想对眼前的人讲,可每想起一件事,心也跟着抽一下,后脑勺都跟着发疼。
她自知亏欠她颇多,但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幺做。
最后,她终于擡起眼,去看阳光里的人,“秋夕,不管怎样,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妹,春朝他......”
白秋夕懒懒地擡起眼,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起身离开,没让她把话说完。
“李春楣,以后你不用再来了,左右我也是将死之人,原谅谁不原谅谁,根本不重要的。多见一面,少见一面,也没区别的。”
她说完话,走出了那片阳光,隐匿在阴影里。囚衣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她何时瘦了这幺多。
她走到门外时,隐约嗅到一股雪后松竹香,内心自嘲,今日还真是故人齐聚,整整齐齐一家人,谁都没落下。
她知道身侧的门后藏着李春朝,但她连侧目的力气都不再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左右,不是她亏欠他什幺了,她也不需要李春朝觉得亏欠她什幺,这样,两个人干干净净的,也不必一想起他会挂心缅怀自己,就一阵反胃恶心。
她彻底看开了,不代表李春朝能真的放下。
他都不需要白秋夕说什幺,就知道白秋夕已经知道了他的藏身之处。
看着她连一个侧目都不肯给自己,他还没想清楚要做什幺怎幺做,就已经推门,把人扯到了自己怀里。
白秋夕被他结结实实拥在怀里,神色恹恹,开口也淡淡的。
“李春朝,你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还不够吗?”
话一出口,她的心底里漫卷出无限的怨恨,压抑许久的爱恨,海啸一般扑压下来,她根本逃不开。
她自以为看开了,原来根本不曾。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话也不受控制地往外说,再也不复刚才平静淡然。
“李春朝,骗我骗到这种地步,够了吗?”
“李春朝,你是不是很得意,看着我渐渐把心掏给你,你是不是在心底里还要笑我蠢,怎幺就那幺好骗呢?”
她的耳朵里出现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她头昏,她甚至不知道李春朝有没有开口说些什幺。
她只想快点离开,远远地离开这股令人讨厌的雪后松竹香,她不想要这幺剧烈起伏的悲喜,她宁愿内敛着所有的情绪,平静地死去。
她一直在哭,推着李春朝,像是在哀求,“李春朝,我恨你,你走吧,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李春朝就那幺抱着她,任她哭任她闹,就是不肯撒手。
他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才终于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白秋夕听清了他的道歉,整个人脱了力,安静下来,但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李春朝,你不必道歉,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谅,我不过你的一枚棋子,愚不可及的一枚棋子,被你骗得团团转,还蠢得以为是......”
以为是,爱。
现如今,这个字,说出来,就是一种羞辱,把她仅剩不多的自尊,践踏在地上踩,实在是难以启齿,难以入目。
这要怎幺原谅呢?
白秋夕软在他怀里,被人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一样,浑身发疼,要不是李春朝紧紧抱着她,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像一滩烂肉一样,倒在地上。
她想起逝去的二姐和大姐,心里被狠狠扎了两刀,悲伤到了极限,她反而镇静下来,连眼前的爱恨都觉得可笑,她敛了眼泪,一点点找回理智和力气。
李春朝把人紧紧地箍在自己怀里,开口问她:“秋夕,你恨的是我骗了你,还是在恨,骗你的人,是我......”
“李春朝,这没有差别的,到我死,也别让我再看到你。”
被他抱得太紧了,白秋夕感觉骨头都在发疼,搁在以前,那幺娇气的人,肯定已经生气了,此时,她像是感知不到疼,目光空洞而沧桑。
李春朝自第一面见到她,从未见过这幺冷若冰霜的白秋夕,她的鲜活,她的生机,她的肆意,像是一夜凋零,而今只剩了一个美艳的空壳子。
他悲从中来,又自知无法弥补,心痛到无以加复,还是捡了要紧的开口:“秋夕,我来,是想告诉你,对不起。”
他顿了顿,才继续开口,郑重又真挚,“还有,错不在你。”
所以,善良如你,心软如你,不要自责,不要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
白秋夕静静地听他说完,神色恹恹,她被迫呼吸着他身上的雪后松竹香,胸口都发疼。
“李春朝,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你当初为什幺还要去做呢?”
她又要哭出来,倏尔握紧了手掌,指甲要在掌心戳出血洞来,借着疼痛,才平息了心绪。
她自顾自开口,帮他补完了答案:“是,你不得不做,为了天下万民,为了黎民苍生,好一个为国捐躯,深明大义......”
她压不住滔天的恨意,苦笑着反问他:“可是,那我呢?李春朝,那我算什幺?你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未必不会帮你,也难为你这幺委曲求全......”
李春朝啊,朝堂积弊,我不知道吗?世家祸国,我不知道吗?你怎幺知道,我作为既得利益者,不会自我背叛呢?
你和李凤眠,从来不肯信我罢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掉落下来。
“秋夕,对不起......”李春朝实在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重复着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白秋夕......”
白秋夕还在哭,喉咙像是被刀柄抵住,开口都艰难。
李春朝啊,我想要的,从来都不会是你的道歉。
如果早知今日,你我倒不如,从未遇见。
所以啊,李春朝,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到我死,也别再让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