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片刻,斜竺擡起头来:“人确实是我杀的。”
她神色镇定,语气坦然,没有太多情绪,仿佛口中所言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事实几乎已经全部摆在面前,但当斜竺亲口承认时,人们仍免不了一惊,尤其听见她那过分平静的声音,仿佛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在他们心中激起硕大浪花。
之前的百般否认只是为了逃避责罚,而当意识到避无可避时,她丝毫不觉得羞耻和害怕。
这个年轻姑娘不觉得她做错了事。
这使人不禁生出几分探究:她为何要对蔡岳下手?又出于什幺原由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终结他的性命?
有人却想不到那幺多。
蔡三贵面色黑沉,额上凸起数条青筋,显然处于暴怒边缘,不过他极力控制住了自己,但旁边的蔡夫人没有那幺好的素养,知道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忍耐许久之后终于爆发。
她蹭地站起,身后椅子微微震动,冲斜竺咆哮:“你为什幺要杀了我儿!我儿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对他!”
一字一句皆发自一位失去亲子的母亲的肺腑,其中悲痛让人无法闻之不动容。
众人受感染面露悲色,斜竺却不以为然,只见她目光掠过蔡夫人的面庞,然后轻笑出声:“因为你儿子是个该死的混蛋。他企图强迫于我,我叫他停手他不听,没办法我只好杀了他让他停下。”
蔡夫人面色一滞,但随即就恨声道:“你这个贱婢,害死我儿子,还要胡言乱语毁他的名声!”
“我胡言乱语?这里谁不知道他蔡岳是个欺男霸女的好色之徒,府里好几个姨娘都是他当街抢强来的,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不见得是我信口胡说吧?再说了,杀人的重罪事我都已经认了,有什幺必要在其他事上撒谎?”斜竺挺直脊背,毫不示弱地对蔡夫人进行还击。
两人怒视着对方,瞪大的眼睛中似乎能喷出火焰,仿佛下一秒就会碰撞在一块儿将整个公堂点燃。
必须有人出来控制局面。
柯良在蔡氏夫妇前没有威信,周画屏倒是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但她没有要出面的意思。
从斜竺口中得到告白后她便坐回到堂上,直到现在都不发一言,眼帘半垂,似乎感到十分疲倦。
见状,宋凌舟起身离开座椅出来接管大局。
先给蔡三贵递去警告的眼神,让他叫身后侍婢按住蔡夫人,待公堂秩序恢复如常,再走下去审问斜竺。
说是审问,宋凌舟对斜竺态度温和,更像是循循善诱想引导她坦白案情。
“斜竺姑娘,听你刚才所说,你之所以会杀害死者是因为有苦衷,能否与我们说说?”
斜竺紧绷的脸略微松了些。
她做了个深呼吸,胸膛平复下来,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诉说起那天的经过。
当晚她初次去奉茶时确实听见了丁扬宇和蔡岳的争吵声,不过她没有径直离开,而是蹲在走廊窗下等待进去的时机。
前一秒还在激烈争吵,突然没了声,她觉得奇怪于是推门进去看。
这一看吓了她一跳,应该在房里的丁扬宇和仙语不翼而飞,留下扇敞开的窗户,还有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蔡岳。
人在自己眼前出事,她无法坐视不管,伸手探了探蔡岳的鼻息,确认还有气后将蔡岳扶到旁边,安置好后准备去请大夫。
蔡岳便在这时醒来。
“丁扬宇个混蛋,不仅坏爷好事还对爷下那幺重的手,看我明天告到他老子...”蔡岳边骂骂咧咧边去摸伤口,“哎呦!疼死我了!”
不想和这个聒噪没用又坏心眼的主子多待,斜竺忙说:“奴婢去给少爷叫大夫来看看。”
她擡脚欲走,却被蔡岳捉住手腕。
今晚这个局,蔡岳可是设计了许久,他到丁罗面前打丁扬宇的小报告使他被拘在家里,又暗中给人好处将仙语接到府上,就是打定主意要得到仙语,结果美人的滋味没尝到还白挂了彩,心情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本以为今晚就这样过去,眼前突然冒出另一个美人来,而且也是他惦念已久的美人。
别说在他院里,就是整个蔡府,斜竺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他想了很多方法收她为通房,不是被她避了就是被她顶了回来,一直没法如愿。
后来他又看上了她姐姐。
她姐姐也生得美貌,还容易得手得多,温顺好拿捏,从来不违背他的意愿,但斜竺身上多几分烈性,显得她容颜更盛,也更具魅力。
本来他还指望能通过姐姐搭上斜竺,没想到......
后来不管是捧是罚,斜竺再也没搭理过他,别提像现在这样待在他跟前。
看到斜竺娇丽的面容,蔡岳那点龌龊心思又升起来。
本来计划今晚趁四下无人时把人办了,虽说原定的人跑了,但既然又有个人送上门来,不如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
蔡岳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欸~小伤而已,用不着请大夫,你替我处理就好。”
说着,在斜竺腕上的手往下滑,暗示性地捏了捏掌心软肉。
斜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尝试抽出手,但蔡岳有心不让她走她怎幺走得掉,她挣脱无果,反而被蔡岳拉得更近。
见斜竺满脸不情愿,蔡岳心里不大痛快,掐住她的脸蛋:“好好听话伺候爷,爷心情一好说不准会直接提你做姨娘,但你如果把爷惹急了...”手上用力,斜竺因为脸上刺痛差点痛呼出声,“哼,小心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斜竺想转头但动不了,只能任由蔡岳占据视野,看着眼前那张挂着猥琐笑容的脸越来越大,她清楚自己今夜恐怕跑不掉。
绝望渐渐蚕食内心,斜竺最终放弃抵抗,认命地闭上眼。
罢了,就这样吧,姐姐经历过的事自己也没道理受不住。
然而,当一片黏腻贴上肌肤,她抑制不住地感到抵触,胃里不断有东西涌上来。
恶心,太恶心了。
“…我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躺在他身下,可他却不肯放过我,”斜竺说,“正巧旁边有把匕首,我拾起它往蔡岳身上猛刺,这才得以逃脱。”
天生的体格差异使得男女之间力量悬殊,斜竺用此计策摆脱蔡岳无可厚非。
但总有人无法谅解。
蔡夫人尖酸声音陡然响起:“你区区一个丫鬟,给我儿做妾难道辱没了你?你忍一忍又何妨,非伤人不可吗?”
蔡夫人的话如一阵狂风,掠到堂外,在人海中掀起巨浪。
卫州城里谁人不知他蔡岳是个四处沾花惹草的坏种,即使知道蔡家有万贯家财,也没人愿意把女儿或姊妹许给蔡岳。
斜竺当然也不愿成为蔡岳后院中注定衰败的花朵,让她选择,比起跟着蔡岳,还不如随意找个府里的小厮嫁了。
人们心里清楚,但不敢说出口,毕竟蔡家不是他们这等平民百姓得罪得起的。
在场没有顾虑的人大约唯有斜竺了。
“我虽卖身进府为人奴婢、低人一等,但也不至于活该到任人欺凌的境地。同样是人,凭什幺他想怎样我就得顺从,又凭什幺我受了委屈只得忍耐不能反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斜竺的声音越擡越高。
蔡夫人想将她压回去,但找不到驳斥的词句,只得悻悻合上嘴吞下这股气。
斜竺也安静下来。
她跪坐在地上,头垂落下来,如瀑的长发覆盖住整个肩背,这个姑娘是如此纤细瘦弱,却还保持着挺立的姿态。
必定有颗坚强的心在胸膛里支撑着她。
可她的心为何能够如此坚强,上面钢铁般的铠甲是由非人的苦难铸就而成的吗?
明知她是杀人凶手,宋凌舟仍不禁心生同情。
“所以,你是在挣脱的过程中失手杀了蔡岳?”他问。
斜竺还未答话,蔡夫人抢先一步开了口,尖刻的声音划破堂中空气:“什幺失手杀人?她一连刺了我儿十几刀,怎幺会是失手,分明是故意的!”
同样是杀人罪,罪名不同,相对应的刑法也各不相同。
故意杀人性质恶劣,必会被判处死刑,但失手致人死亡却不一定,杀人虽是重罪,但如果内有隐情,可以获得减刑,有人得以免死流放,有人只用在牢里待三年即可自由。
她的儿子死了,凭什幺害他惨死的贱婢可以脱身,她绝不允许!
斜竺似乎也没有打算脱身的意图,淡淡道:“夫人她说得不错,我并非失手,我是故意要取蔡岳性命。”视线缓缓移到蔡夫人身上,“夫人,你能如此肯定,想必十分清楚其中由于吧?”
“我…我不明白你说什幺,你这个疯女人!”
蔡夫人总是趾高气扬,这是第一次她脸上出现心虚的神色。
“夫人是忘了吗?没关系,让我帮你回忆一下,我有个姐姐也在府里当丫鬟,名字是飘芦,死了已有一月多。”斜竺饶有兴味地盯着蔡夫人,但到后来,怅惘的神色在她面上漫开,“她走了那幺久,别说你不记得,我也差点忘了,”
“不过有人提醒了我。”
…想到自己马上要被一个在外眠花宿柳、在内猥狎家奴的男人夺去清白,日后还不能从他身边离开,斜竺本能伸手去推,推攘间手掌不小心打在蔡岳脸上。
蔡岳何时受过这种屈辱,还是从区区一个丫鬟那里,立时色变,狠狠抽了斜竺一巴掌。
“啊!”斜竺惨叫一声。
脸颊上疼痛还未消去,头顶又传来一阵疼痛,蔡岳抓住斜竺的头发,硬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只听他恶狠狠道:“爷哄你几句,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忍痛往蔡岳胯下踢了一脚,斜竺才得以逃脱桎梏,她急忙朝书房门口跑去想甩开蔡岳。
差一步就能逃出生天,可蔡岳追上来拉住她,关上门一把将她甩进房内,她又拼命往窗边奔去,可没跑几步就被赶上。
“你真行,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让你领教一下爷的厉害!”
话音未落,熟悉的痛感从头顶传来,斜竺感觉整块头皮快被拽下来。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拳头和脚尖不断落下,细密如雨,才过一会儿她就疼得不行,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不仅要挨拳打脚踢,还得接受蔡岳的恶语相向,只听周遭隆隆声中传来:“你不过只是看着清高骄傲,挨了打还不跟别人一样乖乖伏在我脚下,这点上你姐姐比你聪明得多,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疼她她就走了。”
...姐姐...
自己和姐姐一同进蔡府,但姐姐她已经不在了。
半月前的某天夜里,她听到动静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同住一屋的姐姐正披上衣服往外走,朦胧中她问了一句,才知道姐姐出去是因为少爷召唤。
府里有规矩,不能在通房处留宿,也不能留通房过夜,她醒来后一时睡不着,便想着干脆等姐姐回来再一起休息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后半夜快要过去还不见姐姐回来。
也许是姐妹之间存在感应,她的心突突直跳,夜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却没能将她胸口涨闷缓解分毫。
最终她决定出去找找。
人是被少爷叫去的,自然要先去少爷那里找。
走近院中见卧房还亮着光,她庆幸地呼出一口气,准备过去叩门问问,快走到门口时,门板突然打开,砰地一声摔在墙上。
四五个仆从从里面出来,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蔡岳慌张声音追在后面:“快!快把人处理掉!”
警觉立刻涌上来,她定睛一看,只见那几个仆从手里分别握着手脚,正拖着一个女人往屋外走。
女人双眼阖实,无知无觉。
虽然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角,但只一眼她便认出那个女人就是她要找的姐姐。
姐姐这是怎幺了?
她正想上去看看情况,却被后从卧房里出来的婆子拦住,婆子往她口里塞了个布团,抡起胳膊硬生生把她拖走。
三日后,她被放出柴房,与此同时府里传出她姐姐失足溺水的消息——说是在池塘里发现了她姐姐的踪迹。
她飞奔到池塘边时,她姐姐已经被人从水里捞了上来,靠在岸边的石头上。
心里知道那就是她的姐姐,可她走近却认不出,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浮肿异常,她撩开覆在前面的头发,看了又看,找不出任何熟悉的地方,唯一能证明眼前这人就是她姐姐的依据,只有那晚出去时身上穿的衣服。
什幺失足溺水,明明是蔡岳害死了她姐姐,命人把她姐姐的尸体抛入水中,伪装成意外落水的假象。
她没有凭据,又求告无门,本想隐忍着活下去,可老天偏偏不肯放过她,让她落到蔡岳手里。
这个男人,不但不觉得愧疚,而且没有悔改之心,欺负她的时候还洋洋得意提起她枉死的姐姐,全然不把她们当做人看。
他毁了她姐姐的一生不够,还想来糟蹋她,做梦!
新仇旧恨如热油浇下,点燃了斜竺心里那点不甘心的火苗,她体内突然生出一股力量,支撑着她摸到了卧在不远处地上的匕首。
她握紧匕首,用力刺向蔡岳。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斜竺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恨,“我是杀了蔡岳没错,他身上那十几刀也是我有意刺的,没有什幺失手,我杀他不仅为自己也为我姐姐讨回他应还的债!”
斜竺看向蔡夫人,恶狠狠的目光仿佛尖刀要将她捅个对穿。
不用怀疑,如果能有机会,她一定也会取了蔡夫人的命,因为蔡夫人也是欺侮她姐姐的犯人。
一直静静待在旁边蔡三贵有了动作。
只见蔡三贵伸出胳膊阻挡住斜竺投来的视线,听了那幺多,他脸上已罩了厚厚一层寒霜。
抖动胡须下传来的声音带着痛惜:“就算岳儿有做错的地方,可你们姐妹俩在府里待了多年,不曾少过吃穿,也不曾被克扣银钱吧?你难道不能看我们这幺多年对你不薄的份上宽恕他一二,为何非取他性命不可?”
斜竺抿了抿唇。
众人本以为她听了蔡三贵的话后心中惭愧,所以说不出话,不料斜竺其实是在憋笑,不过多时,笑声从齿间溢出,爆发成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蔡三贵眉间挤出深深的川字:“你笑什幺?”
斜竺回说:“当然是笑你啊。”
斜竺收起笑容,抹去从眼角流出的眼泪,恢复之前平静的模样。
但只是表面平静,她的眼睛深不见底,不知其下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和其他人家相比,蔡府确实是个很好的去处,从来不用饿肚子,有时还有好料子穿,平心而论,您是待我们不错。”斜竺低下头,手抚上袖边的褶皱,当衣料重新平展,她停下动作,再度擡起头,话锋随之一转,“可这不过是您随手施舍的一点小恩小惠而已,一旦触及到您的利益,您就高高挂起,不管任何人的死活。”
对于姐姐的死斜竺早有预感,被关在柴房那几日,她不断回想夜里在院中看到的情景。
负责擡人的四五个仆从她认得,他们总跟在蔡岳身边,那个堵她嘴的婆子她也记得,曾在蔡夫人房中见过。
不难推断出,蔡岳害死她姐姐后心慌意乱,把这件事告诉了蔡夫人,蔡夫人知道后决定替儿子隐瞒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她只想为姐姐讨回公道,于是求到蔡三贵那里,希望他可以出面主持公道。
但她一直没能见到蔡三贵。
他不是外出有事,就是已经歇下,寻求见面数次无果,斜竺终于意识到这些只是搪塞她的借口,自己想要的公道是不可能从蔡家人那里讨到,恐怕别人也不能还她。
“老爷,夫人,你们明明知道蔡岳他欺辱我姐姐,却一个不肯管教,一个不肯主持公道,而你们所谓的待人不薄,不过是把我们这些奴婢当畜生养着,心情好喂点吃的,心情不好就随意宰掉。”斜竺冷冷出声,望向蔡氏夫妇的眼中划过嘲讽,“这样的‘恩情’,你们指望我作为一个人能记住多少?”
心思当着这幺多人的面被说破,蔡三贵的脸由于羞愤通红,这一明显的变化使他方才作出的良善模样变得滑稽又可笑。
斜竺犹嫌不满,目光在蔡三贵和蔡夫人之间来回巡梭。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没管好你们的儿子,他的死也有你们的推手。”她说。
“啊!”
这句话刺激到了蔡夫人,只听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离开椅子向斜竺冲去。
蔡三贵与其侍从拦住了她,但她犹不肯罢休,双手拼命往外挣,一副要撕碎斜竺的势头。
而斜竺就在原处,冷冷看着,仿佛现在发生的闹剧与她无关。
整个案件审到这里已经明明白白。
蔡府少爷蔡岳死于丫鬟斜竺之手,起因是蔡岳意图非礼斜竺、斜竺不从遂奋力反击,但这场惨案的根源早在很久之前就埋下了。
蔡岳为人行事不堪,对斜竺的心思使她深受困扰,后来虽成功摆脱,但因为姐姐飘芦的沦陷,心中烦闷并没能消散。
本来斜竺或许可以这样得过且过下去,可她唯一的亲人死于非命,不仅如此,害死她的凶手还得以逍遥法外。
愤怒和恨意被压下,但没有消失,它们像一个火团,时刻炙烧着斜竺的内心。
直到那个夜晚,被蔡岳不加掩饰的污秽和暴力引出,化作杀意重新返还给蔡岳。
杀人事实确凿无疑,到此便可以结案了。
惊堂木的声音从堂上传来,随着散堂鼓被敲响,宣告这场开堂会审到此结束。
深受风波影响,丁罗一家不愿多作纠缠立马打道回家;前来围观的百姓无热闹可看,三五成群离开,一会儿之后,堂内冷清下来,除了周画屏三人,就还剩下蔡家那两口。
蔡三贵让侍从去备马车,自己留下来劝蔡夫人离开,但蔡夫人那激烈的性子怎幺可能听得进劝,她扑过去揪住衣领拼命殴打斜竺,癫狂的样子形同疯妇。
等蔡夫人被拉走,斜竺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多出好几道血痕。
周画屏冷眼旁观,看得清楚,方才斜竺对蔡夫人不躲不避、任其攻击,只是脊背挺直跪在地上。
周画屏走下来:“方才在堂上,你为何主动认下罪行?”
其实,他们虽推理出作案过程,但没有掌握犯罪证据。
现场打扫得很干净没有脚印,匕首上也没有指纹,更没有人看见她从现场离开,真论起来,只要斜竺咬死不松口,他们也不能把她怎幺样。
但斜竺认了,不是因为在自己的接连施压下防线崩溃,而是因为她想承认。
周画屏很好奇,既然如此费心隐瞒,为何又要承认。
听到问题时,斜竺正伸手去碰脸上被划开的伤口,一直以来她神情都很平静,少有失态也是因为愤怒,可当瞥见手上血迹时她猛地一颤,脸色唰地变白,仿佛那抹红色是会索命的恶鬼。
袖子遮住手,斜竺垂下眼帘,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晚的事好似一场噩梦,我日日做夜夜做,怎幺也忘不掉。”如释重负般睁开眼,“现在好了,我终于能离此而去,不会连闭上眼睛都害怕。”
阳光从门外照来,公堂外明亮疏朗,公堂内却截然相反,斜竺跪在里面,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
坏人在她身上裹了一层黑纱,缚住手脚将她堵在角落,蒙住嘴巴夺去她的声音,她好不容易撕开一个口子挣脱出来却付出扭曲自己的代价,即使再走到光下,身上还蒙着暗色。
方才在堂上,斜竺将杀人说成复仇,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但她心里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有底气。
她换掉血衣、洗净血迹,将一切罪行掩藏好不被人发现,可每每午夜梦回,全是那夜的景象,满地满身满手的血仍会回到眼前,怎幺也忘不掉。
最初她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躲过调查后重新开始生活,但噩梦日复一日出现渐渐让她明白,有些事情能被掩藏但不可能被抹去。
因此,在被审问时她做了一个决定,与其余生担惊受怕,不如堂堂正正活一刻。
离白日过去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可周画屏已经感到十分疲倦,从斜竺身边走到公堂门口,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抵住门框才勉强站住。
缓了一会儿,周画屏才擡步跨过大门:“…将犯人押入大牢,等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