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县坐落在偏远的山区,没有直通的列车,到站后还需要一段车程才能抵达福利院所在的小镇。
山路是新整修过的,虽然蜿蜒崎岖,但是道路平整,沿途山峦叠嶂,数树深红与浅黄交替,偶尔峰回路转能看见低矮的房舍,衣杆上晾着新洗的秋衣。
沈暮坐在后座上,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盖上手里装订成册的资料,心脏一钝一钝得疼。
他最开始并没打算留姜眠在身边,所以对她背景资料的审查事宜,也都是交给秘书处置。秘书汇报说姜眠身世清白无疑。他便摆手不再过问。
好一个“清白无疑”,沈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清白到清苦,也清白到早慧。清白到无所依靠,所以孑然一身,无所畏惧。
资料里,福利院原院长姜太太死后不久,有人匿名写信,向省级部门告发福利院即将接任的总管陈万江有猥亵儿童的变态爱好。其言辞之凿凿,证据之确足,让上级部门高度重视,派人在陈万江的床底搜到了数箱儿童淫秽刊物和令人作呕的“儿童观察日记”。陈万江被革职刑拘,新来的是位严谨负责又富有爱心的退休女教师李悦。
此后数年,福利院岁月匆匆,悲喜在这里交汇,这些孩子们过早地体尝到人情冷暖,被抛弃被驱赶被冷落,是他们终其一生的阴影。那些在福利院里分享欢笑与泪水、尽情嬉戏的日子,是在李悦院长的悉心照看下拥有过的最珍贵的回忆。
孩子们来来往往:有的孩子被幸运选中,领养送走,有的孩子被丢弃送进来,可是姜眠一直没有离开过福利院,直到她勤工俭学在16岁那年,考上了A大,在那里,她遇见了被校方邀请做演讲的沈暮——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沈暮摩挲着夹在资料里二十年前的举报信,信纸早已泛黄,字迹褪色,笔锋因为力道不足稍显稚嫩,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姜眠的字迹。
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应该只是刚会握笔题字而已,她是如何学会如此流畅而逻辑清晰地表达叙述的呢?小小的她,又是怎样觉察到陈万江隐秘爱好的呢,还是因为她曾被……沈暮无力地闭上眼,无意识攥紧了双手,团团迷雾让他不忍去细想。
信的最后写道:“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的选择,可是为什幺被抛弃却成了我们的过错。”
即使经年累月,依旧能看清那行模糊的字迹,曾被水渍漾开。字字锥心沥血,沈暮难想当年的姜眠,怀着怎样巨大的悲恸和愤怨。
哈,所以才会有那该死的一巴掌。沈暮把脑袋慢慢地埋了下来抵在交握的两手之间,坐在前排安静开车的许特助,心里不由默默地叹息。
站在种满高大的银杏树的福利院院落里,恍若隔世。然而让沈暮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里碰见消失已久的陆谨言。
男子身量颀长,头发长及锁骨,低低地扎了狼尾丸子头,狭长的丹凤眼藏在金框眼镜后边。曾经让黑白两道都如雷贯耳的男人,现在却兜着围裙,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嗓音温醇地念着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