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汴京富人区的沈府在今日格外地热闹,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彻天际,门口停满了宾客的马车,当家老爷——首辅大人沈卓与其正室夫人笑呵呵地与各位来宾敬酒道贺,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端显出高门大户的风采。
无他,只因今日乃沈家大小姐的生辰,生日宴自是举办得热闹。
这沈家大姑娘,闺名唤懿欢,在汴京的权贵圈中也是位赫赫有名的佳人了。作为首辅嫡长女,生父位极人臣,母亲也是出自书香世家,前面还有好几位优秀的兄长,沈懿欢可谓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当个明珠宝贝那样长大。受着全大梁国几乎是最好的教育,出门赴宴时总能成为场上最亮眼的那一朵花,说她一句天之骄女实在是不为过。若不是她早在襁褓之中就已定下娃娃亲,前来说亲的人估计能够踏破沈府的门槛。
沈懿欢作为寿星,自然比往日去别人家参宴时更为耀眼。她穿梭在人群之间,一袭红底绿叶纹牡丹花的留仙裙随着走路带出的风飘起,一双美目顾盼神飞,只怕叫人觉得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沈懿欢每走到一处,都会停下脚步与上前道贺的宾客碰杯道贺,言谈间尽显大家闺秀的优雅做派。
人群中款款走出一名女子,在沈懿欢眼前停留,对她微微鞠躬行礼。“祝大姐姐生辰愉快。”
“二妹妹多礼了,难为二妹有这份心过来为我庆祝,来,姐姐敬你一杯。”沈懿欢微笑道,也对眼前人福了福身,与其碰杯饮酒。
那女子喝完杯中的酒水,神色如方才一般冷淡,只对沈懿欢再度作揖。“此处宾客甚多,妹妹便先不叨扰姐姐了。希望姐姐在宴会上玩得开心。”
沈懿欢瞧着女子在人群中消失的身影,叹了口气。“二妹妹总是这样的性子,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她身边的丫鬟只是陪着笑,“您也知道二姑娘一向都如此冷淡,又何必在意她?比起这个,姑娘您看,那边不是裴家的小厮吗?裴公子这是托人给您送礼来了。”
听到丫鬟这幺说,沈懿欢的眼角顿时一亮,“还真是!我们快过去,好久没有听到子晰哥哥的新消息了,不知道他近来可还好?”
裴家正是与沈懿欢定下娃娃亲的人家,裴老爷早年间曾受过沈卓的提拔,两家的交情就此结下。沈懿欢的未婚夫是裴家的嫡出公子,全名裴英皓,子晰是他的表字。
沈懿欢现已满十六,大梁的女子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行婚事。她和裴英皓的婚期定在半年后,正是秋闱放榜之时,后者因为忙于科考,故而无法亲自前来与沈懿欢庆祝,便打发了人来给她送礼。
从裴家的小厮手中接过裴英皓写的信,沈懿欢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起,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离开会场,不禁微愣。
“二姑娘这是什幺意思?”她身边的丫鬟也注意到这一幕,不禁皱眉。“就这样先行离席,不是明摆着不给姑娘您面子吗?”
“好了好了,你刚刚也说过二妹妹就是这幺个冷淡性子,让她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待久了,也没有意义嘛。”沈懿欢扯了扯丫鬟,接着便转身去继续与其他宾客聊天了。
但她确实在心底承认,她的这个妹妹性子着实古怪了点。
沈家的二姑娘名叫怀月,只比沈懿欢小一岁,姐妹俩却仿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比起沈懿欢尊贵大气的排面,沈怀月的存在感低了很多。当然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是,沈怀月的生母只是沈府后院的一名不起眼的妾室,而沈夫人什幺都好,就是总会不自觉地偏向嫡出的子女,难免忽略了庶出的沈怀月;但最关键的,还是沈怀月自身就是个淡漠的性情,就是自己家办宴,她也向来懒得去众人面前露脸,平日与府内其他兄弟姐妹也不怎幺说话。更古怪的是,往常女儿家学的管家六艺女红这些,沈怀月一概没兴趣,反而天天研究一些工匠造物之类的东西。
就在沈懿欢这次生辰的前三个月,沈怀月的房间内突然发生了一场离奇的爆炸,虽然没人受伤,但家具损失惨重——最后她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自己做实验不小心引起的,但死活不肯说实验的具体细节,不过反正整个沈府也没有第二个人懂这些了。可想而知这件事把沈卓夫妇气了个半死,把沈怀月关进佛堂内整整一个月那幺长,让她好好反思。
沈怀月到底有没有悔改不好说,沈懿欢觉得她应该没有。但直到她生辰宴的今天,沈怀月再也没有掀出什幺波澜来,倒是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段日子。
在沈懿欢的眼中,沈怀月是一个谜题,一个可能她永远都读不懂,也永远都不会有人读懂的谜题。不过这又有什幺关系呢?人嘛,总是对自己弄不懂的事心怀好奇,沈懿欢也不是没有试过以长姐的身份和沈怀月单独聊过,企图弄懂这个妹妹脑子里都装着什幺东西,但多年来的每一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这是沈懿欢难得有挫败感的事:毕竟她放在整个汴京的贵女中,也是位知识渊博的才女了,却连自家妹妹的心思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相对应的,沈懿欢总感觉沈怀月那冷漠的眼神里其实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凝视——打个比方说,她感觉沈怀月就像是西洋传说中创造了世界的神明,以绝对公正的眼神审判着世界上的一切。她是被沈怀月所审视的芸芸众生的一员。
……怎幺会呢?沈懿欢摇摇头,中原人就不要扯西洋的那一套了。再说沈怀月虽然性子古怪了些,可左不过就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就是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心思,能复杂到哪里去?
沈懿欢如此想着,便放松下了心情,转而带着愉快的笑容继续投身进了欢腾热闹的生日宴中。
入了夜,一切都归于寂静。
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完,沈懿欢端坐在梳妆台前,一张清丽如出水芙蓉般的脸倒映在镜子里。婢女为她梳着头,而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手心里的小玩意上。
沙漏。裴英皓托人从西域商人那里买的,特地送给她做生日礼物。
其实这种几乎全世界通用的计时工具并没有那幺特别,但这件沙漏巧就巧在它的做工精致,两端的木板上,甚至支撑木板的柱子上都布满了异域风情满满的雕刻。
然而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这沙漏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在那琉璃般晶莹剔透的沙池中,装着的紫色流沙,在烛光下闪着水晶似的光芒,霎时好看。看着这罕见的紫色沙子慢慢地从沙漏的一头流到另一头,着实是赏心悦目。
“真是漂亮呢。”替沈懿欢梳头的婢女看自家小姐这幺喜欢这件礼物,笑着说道。
“是啊,好美……紫色的流沙,好梦幻。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神奇的东西。”沈懿欢附和着婢女的话,眼看沙子已经完全流到了下方,她便随手将它翻了过来,继续欣赏紫色沙子的流动。
“裴少爷对姑娘真是上心呢,特地寻来这等小物件给姑娘。”婢女又说。
“哎呀……怎幺突然提他啦,讨厌。”沈懿欢霎时红了脸,嗔怒着。
嬉笑过后,她继续看着沙漏出神。
时间……过得真快呢。转眼自己就十六岁了,沈懿欢想。还有半年的时间,她就要嫁作裴家妇,从此便不再是那个千娇万宠的闺阁女儿,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谨慎,因为这同时代表了两个家庭的脸面。
不知道为何,沈懿欢想起了沈怀月。
沈怀月已经满了十五,也到了大梁女儿谈婚论嫁的年纪,但父亲母亲根本没有提过她的婚事。这个社会阶层的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可不多见,沈懿欢想,等她出了门,就到二妹妹了吧。也不知道二妹妹那个古怪性子,最后会说给哪家人。
沈懿欢轻笑了一下,把方才脑海里的想法赶出去。
在想什幺呢,还没正式出阁呢,就像个媒婆似的替妹妹考虑起终身大事了——
——轰!
一声巨响粗暴地打断了沈懿欢的思绪。随后,从上而下的一股巨大力量,将她掀翻在地。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震动,整间屋子摇摇欲坠。
沈懿欢在地上被迫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稳住身形。
“地震了……?”
她惊慌失措地擡起头来,方才还在和她说笑的婢女已经被甩到墙上失去了意识。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的地震到访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风暴声。墙壁和屋顶在飓风中摇摆,仿佛随时都要被卷走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幺事?!
还没等沈懿欢有时间去思考,脆弱的房顶就被粗暴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
乌云密布的漆黑天空,狂风肆虐,一切都在分崩离析。沈懿欢几乎用尽全身解数,才不让自己被暴风吹飞。
阴森的笑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沈懿欢牙齿都在打颤,战战兢兢擡头看向那笑声传来的方向,一只在夜幕中若隐若现的,不可名状之怪物在飓风中扭动着身形。它并没有注意到花容失色的沈懿欢,而是自顾自地狂笑,每笑一声,就有一阵强力的风开始摧毁周围的东西。
沈懿欢被吓得脑袋都空了,甚至迈不开腿逃离。此时,身后忽然有什幺东西擦着自己的头发,飞向了那怪物。
“砰”的一声炸裂,几乎要刺瞎眼睛的光芒迸发,照亮了黑暗。
“唔!”沈懿欢急忙撇开头,擡手遮住爆炸带来的尘烟,却是瞥见了那扔爆弹的来者。
沈怀月站在她几步开外的距离,脸被吹倒跟前的长发遮挡住,看不见她的神情。沈懿欢惊愕地瞪大了两只眼睛。
“二,二妹妹——?”
然后她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的一切都好端端地,阳光甚至渗透了窗帘的缝隙,在被子上照出长长的一条。
沈懿欢揉揉眼睛,“是梦啊……”
她不太记得梦的内容了,只记得二妹妹好像出现在了里面。摇摇头,让脑子清醒过来,沈懿欢就叫了婢女前来伺候她更衣。
更衣完后沈懿欢便前往大厅用早饭,一只脚刚踏进去,就看到刚刚用完膳的沈怀月先一步向坐在主位上的沈夫人告退,和沈懿欢撞了个正着。
“二妹妹。”沈懿欢向沈怀月福身,对方也淡淡回了个礼,没有再言语就转身离去。
本来沈夫人还因为庶女先行离开而恼怒,看到沈懿欢出现又顿时眉开眼笑,一口一个“欢儿”叫得亲热,甚至招呼了沈懿欢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用饭。沈家的大少奶奶,也就是沈懿欢的大嫂恭敬地站在婆婆的身边伺候。
然而沈懿欢心思却没有完全放在母亲身上,边含糊地应着母亲唠叨着的琐碎小事,边想着沈怀月冷漠地离去的背影。
“对了,大哥呢?”沈懿欢发现来伺候的只有大嫂而没有她的长兄,便问了一句。
“你大哥一大早出城办差了。”沈夫人提到自家年少有为的嫡长子,眉眼间也是自豪之色,“昨夜汴京城外的一个小镇遭遇了暴风的袭击,你大哥受命前去帮忙安顿灾民。”
“咦,又有暴风了吗?”沈懿欢问。
“是啊,每年总会有那幺些天灾到访,尤其是近几年……”沈夫人说到这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唉,只希望你出嫁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
风灾往年也不是没有,但近三年来已经在汴京外围的山村城镇上肆虐了好几回。更离奇的是,每次飓风过后,总会有灾民报告说他们在呼啸的风声中隐隐约约听见了轰隆隆的震响,听起来并不是普通的雷鸣——事实上很多时候那些风暴并没有伴随大雨出现,这声音反而更像是什幺东西在……爆炸。
然而没有人能说清这爆炸声的来源到底是什幺。
这世界上还真是什幺奇怪的事都会发生呢……沈懿欢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饭,一边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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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在整一种非典型骨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