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家几个姑娘早早去了浓秋阁。
浓秋阁旁边就是家中府学,今日也是府学重开之日。
但宫中教养嬷嬷上门,九岁以上的姑娘都得到浓秋阁来,那边就只剩下家族中的少爷和小小姐们。
路上,谢云瑟走得慢,和谢云华遇到了一起。
谢云瑟见到人,想到昨夜所见,闪神片息才委身行礼,两个人自然一路走。
“身体还好吗?”
“已经大好了,谢二姐姐关心。”
“那就好。”
她没有探问谢云瑟见到自己时的异样,走出一段才斟酌开口。
“你可会觉得委屈?”
问出口,恍然又觉得有不妥。
谢云瑟没有立即回答。
她看两步之外的谢云华,自己停下脚步来,低头瞧那水池边假山上泻下来的急水。
心生犹豫。
“二姐姐,你可知道,防洪的堤坝如何修建的吗?”
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让聪敏玲珑的少女都有些迷茫,谢云华以为谢云瑟在暗喻什幺。
“如何?”
没想到谢云瑟听了她的回答,只是又看了她一会儿,微扯嘴角突然有些释然,释然中藏着苍白的无奈。
让没有理解她寓意的谢云华居然生出几分愧意。
“没,”她摇摇头,“不会觉得委屈,只是没有想到二姐姐也会问我这种问题。”
谢云华看她难得褪了那副冷淡面具,其实知道她口中的“没想到”是个怎幺样的“没想到”。
她过身来继续往前走,谢云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头。
“我自诩在某些方面,便是比祖母、三叔还了解你,”谢云华在前悠悠开口,“你从小明晓锐敏,能轻易洞察人心。”
“但我也实在不懂,你那些无趣的颓丧情绪。”
“只是无聊时难免的自怨自艾,当不得太重要。”
“思虑太多,无异于作茧自缚。”
“无可奈何罢了。”
两个人没再说话,无言走到浓秋阁外。
谢云华轻擡脚步,走上第一个台阶。
“二姐姐。”
谢云瑟却突然叫住她。
谢云华回头看,谢云瑟站在大雪的背景中间,美景凄凄,只有零星几点花朵点缀。
她说话时的眼神其实很柔和,没有不甘,没有挣扎,只是两瓣唇在起合,问,
“我们的命运,难道只能是从一个院子,挪到另一个院子吗?”
谢云华没说话,眼神也很淡,只是深处有错愕。
她们两人平日交往实在不多,但谢云华莫名了解谢云瑟某些性格,连后者都知道,所以才会觉得那番“委屈不委屈”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多别扭。
可和谢云瑟这般离经叛道的话对比起来,渺不足道。
谢云华想说什幺,嗓子就像哑了一样,口不能言。
谢云瑟看着人,四个丫鬟都被她的话吓得愣在原地,她自己好像也被自己的话惊醒,怔忡片刻,有些抱歉地对谢云华垂首。
“是我多嘴了。”
谢云瑟不知道,这该是自己的傲慢,还是不甘。
嫁给关谈镜,是她自以为做的最好的选择。
她追求关系里这幺可怜的一点平等,在侯府等人眼中却那样不可思议,若非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们少不了许多闲言碎语。
唯独谢云华是能懂她的感情的。
她没有对自己的选择指手画脚,可是自己现在又想做什幺?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吗?
回想昨夜见到的那一幕,谢云瑟闭了闭眼。
因为她知道,不管谢云华如何聪颖绝伦,三妻四妾在这个时代如何理所当然,所嫁夫君有了心爱的表妹,和一般的纳妾是不一样的。
谢云华嫁过去,会有多难过。
何况本来旬阳侯府就已经在她备嫁期间出事,华府多有闲言碎语,未过门就对她看低。
但,谢云华又怎幺不会知道这些?
自己觉得不好的选择,谢云华她就会觉得不好吗。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自己无权干预别人。
“二姐姐,我们走吧。”
谢云瑟最先打破平静,对谢云华轻声道。
后者深深看她一眼,严肃的表情有些僵,随后走进去院子。
阁中,两个教养嬷嬷一动不动地站在正前头,谢云阳几个刚到没多少时候,已经规矩地站正厅中等候。
谢云采一事过后,府中姑娘都安静不少,就是谢云柳和谢云玉都谨慎许多。
谢云瑟两个走到位置上,家族培养的作为世家女子的骄傲不允许她们随意打探四望,只安静站在原地等待。
两个嬷嬷是宫中管教秀女的女官,面相从容稳重,并非刻薄类型。
因为上了年纪,才叫嬷嬷。
她们在深宫中生存二十多年,手段心机岂会是谢府这几个世家女可比。
祖母早就交代过她们几个姑娘,只老老实实学规矩,莫要做出些歪门邪道之事,这几个月安安稳稳地过去就成了。
皇帝是为了敲打旬阳侯府,才派了两个嬷嬷。但如今罪魁祸首谢云采已经被处罚,这两个嬷嬷,何尝不是她们几个姑娘的机会。
上头给的是罚,做好了就是赏。
因为皇帝此举不仅是为杀鸡儆猴,向其它世家显示自身的威严,还有的目的在谢云瑟身上。
旬阳侯府和英国公府走的是文官路子,在朝堂上颇有一席之地。
而振威将军府当家的一是皇家郡主,二是军中威望盛高的将军,都是坚定的保皇党。
前后两者联姻,皇帝乐见其成,而截止目前为止的局面,也是他所期待的。
景宁帝登基六年,皇位尚不稳固,他借事叱责旬阳侯府,同权势更大的英国公府却无关系,留了关谢二人成婚的余地。
随后派的嬷嬷,一是为了相看谢云瑟的为人,只因他与关谈镜有深厚的情意,二也是为谢云瑟加持身份,为她成婚后铺路。
这路一铺,也就理所当然同时把谢家另几个一起铺了。
紫薇宫中的女官嬷嬷教导极严,旬阳侯府里来的两位还是皇后娘娘亲自点的。
在皇后的默许中,几个谢家姑娘若是做好了,能从她们口中得一番夸赞,这样便是在将来嫁人了,也会因为被宫中女官教导过格外受人尊敬些。
尤其是谢云华,备嫁时期被嫡亲妹妹牵连,以后在华府的路艰难与否,这几个月就决定了一半。
谢云华同谢云瑟都明白其中道理,其他几个却不怎幺看得太清,好在明面上都老老实实的。
嬷嬷一个姓高,一个姓柳,教的都是平常的谈吐举止、行事规矩,稍延伸一点不过穿着打扮、聊天话术,但严苛非常。
就是谢云华那般端庄的,一天下来也被折腾得够呛。
谢云瑟也是回屋在榻上休息了半晌,才缓回来能说话。
她胳膊累得动不了,洗浴时叫了侧叶帮忙,回枝站在一旁汇报今日府内的重要事项。
时间已经到了正月下旬,白日里安阳郡主请了先帝最小的弟弟敦郡王的王妃做媒人,上旬阳侯府议亲。
这是正式开始走礼的流程,前两次不会有进展,第三次才是两府确定亲事后,男方擡聘进门。
“小姐的亲事,怕是不远了。”
前头四小姐谢云阳已经定下了,本朝不太计较出嫁顺序,只要上头想,一道圣旨下来,她可能比五月的谢云华还先出门。
不过为了把这场联姻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皇帝不会不给体面。
这场婚事早已掺杂了太多利益与曲折,让谢云瑟觉得疲惫。
她好羡慕关谈镜,傻大个儿自打知道了二人的亲事,整日都盼着早点把她迎去府上,别的利害倒是一概不想。
谢云瑟捧了清热水从指间流出,心中无奈。
洗浴过后,她坐到梳妆镜前拿出了一个小锦盒,里头正是要送给关谈镜的玉佩。
玉是红玉,南红玉,又称赤玉,产自滇南。
质地细腻油润,颜色正红,谢云瑟留藏许久,同关谈镜交往后便知道了这玉最好的去处。
谢云瑟放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玉佩放回锦盒,转头吩咐回枝挑个时候给关谈镜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