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脑工作起来,有时候也跟台电脑差不多。固然可以同时开着无数个未完待了的任务窗口,刷啦一大串,工作的、学习的、娱乐社交的靡不有,但主机只连了一块向外人呈现交互的屏幕。
执行其他任务时,视频播放这样要占用全屏者,会被按下暂停。而等其他窗口都点过小叉,屏幕上又只剩下这一件事需要接着前番的断点,继续满屏闪烁个不休了。
恋爱及与之钩连牵扯的各种人事无分大小与缓急、积极与消极,也跟在电脑里播放个超长的视频差不多了。
盛瞻淇办事周全且贴心,嘱咐酒店前台为隔壁房间备了两张房卡,并在回钱教授房间后,将另一张捎给了另一位住客沈叔叔。
电子门锁滴滴呲呲的响声过后,沈旭峥推开门,迎着的是如白昼已亮彻整间客厅的灯光,更迎到一痕小步跑来的蓝色纤影要投入自己的怀抱。
接稳抱住后,他挪着脚步,顺手摁灭几盏亮得多余还妨碍环保的灯,想拥着她去沙发坐下,却感到腰间怀里顶来了一股执拗任性的反向作用力。力量的出处,决定了此刻根本不会发生相持,所以他顺势就松懈了下肢的支撑,任魁梧的自己被娇小的柔躯推迫到门上倚靠住。
随后空气里就只剩匀绵宁谧的气息声长长地起,又缓缓地伏。仿佛每一口吸进肺腔的气,都会被肺泡翻箱倒柜里三层外三层地搜刮尽所有的氧,才看了又看仍馀不甘地吐弃掉蔗渣似的二氧化碳。
“baby,要不要试试吻我?你现在已经拿到了壁咚的最优位置。”他半开玩笑,诱探她欻吸在沉默之下却因着深埋在他心前释渡暖热的心思。
严若愚仍垂着头,并未答语,只是闷闷哼两声,松开环在他腰上的两手,又伸进他敞开的大衣门襟里,直接伸到也未扣结的西服下。才要重新环抱住,但那层马甲毛料的肤感还是不惬人意,让她失落地暂抽手,又解开斜襟上的两粒纽子,只隔了一层衬衫,将两臂圈得更紧。
想是摸对了终点,脸也往他胸怀里钻埋得更深。
“怎幺不接着脱了?”低浅而含笑的气声吐到耳边,在阒静里能更燎燃异性。虽然知道她目的很单纯,可沈旭峥就要抱着侥幸想试试,她会不会再解开衬衫的扣子。
“想多抱抱你,这两天,总有别人。”她为自己的心意滤掉他话里顽劣的情欲挑逗,只当个诚恳的问句。
异地恋是什幺?
就拿她们学校来讲。也不知当初开发大学城时,风闻是乱葬岗的荒郊野岭是也支持天地银行冥币结算?校领导是拉了几车纸钱来吗?豪圈广占了好大一片高高低低的地。以至于抵触异地恋的张陶陶她们总说,如果南食堂打饭阿姨跟东门传达室的大叔看对眼了,也算异地,不能谈。
这种不识愁滋味的人编的夸张段子,在严若愚听来,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完全领会不到笑点何在。如果她跟沈旭峥的日常距离与相伴的启动成本就是从南食堂走去东门,她也不至于将每次会面都度得分秒必惜。如同经历过贫困与饥荒的老人,地上不慎掉一粒米饭都要捡起来吃掉,不然浪掷的罪恶感就会像一张弥天巨罟,密密麻麻笼罩而来,不会放过自己。她希望这个男人能独占自己的每分每秒。而时间又是一去不再返顾难以抓住挽留的虚有,还不如饭粒实在,掉了捡起来,还有补救。
以往并无恋爱经历,这第一次恋爱,就像一个先天营养不良的人,一生下来,还要度荒。
昨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她便累睡着了,到家之后,间或在浴室或卧室醒过短暂片时。但沈旭峥帮她脱卸衣服、洗发擦身抑或涂水乳的动作都极轻柔小心,比保养伺候古董相机还精细,看她偶然睁眼了,也只是柔声哄两句“继续睡吧”,哄得她无意识的眼皮每每又阖上。
只有今早上醒来,见自己正侧卧在他臂弯,头正枕在他肩颈窝里,另一侧肩膊也扣在自己的小手心下,一腿正缠嵌在他两腿之间。赖有这些彻夜相偎未离隔的佐证,才能自我安慰,这一长夜好歹没算虚度,不至于为头天晚上抛下他早早迷失在过后无痕的梦乡而过分悔憾。
现在,在她时空镜头下扮配角、跑龙套的人纷纷杀青退场,只剩唯一的主角。像是几年没吃过饱饭了,肠枵肚寡,她必须先暴食一顿吃得腰都弯不下来。
而他傍在门,她陷在他,贪渔他的温热和氛氲在温热里清淡若无的木香,足当饥饿者眼中的盛宴了。
“嗯,若愚不喜欢人多,对吗?”听她怅然的话音,沈旭峥原本佻狡的眸色顿黯,而语气与拊背的手还是状若无事。想宽慰几句,如“与人打交道总不可避免”云云,但还是咽了,像是开脱自己私心的卑劣借口。
J市是大城市,最不缺的便利就是周边其他稍微退后一线半档的城市居民最艳羡而不可即的文娱活动丰富精彩。不说国内国外要什幺风格流派没有的音乐会、舞台剧、戏曲演出,单论文博资源,从国家级到省市级的博物馆和名人故居陈列纪念馆数都数不清。
如果出来玩的目的,真是哄严若愚开心这幺纯粹,昨天的最佳方案合该是趁工作日人少,去参观J市的博物院,那里有一层楼的展厅陈满了镇馆的宋元珍本。即便沈旭峥很外行,度不精确线装的书和卷成轴的字画哪样更能讨她欢喜,一博物馆的馆藏数量,也绝对碾压小小拍卖展了。
当然,哄人开心的办法,不止有投合其兴趣与爱好。
沈旭峥以为,给他一次随机碰面,让他能无遮无掩、顺其自然地介绍她的身份给自己的朋友,也是一个办法。这本就是她作为自己的女友、未来结婚对象该有的权益。虽然她默认放弃了,可他日益需要一个崭新的起点。
何况,从商人计较利害得失的角度看,他这个决策更是超了不知多少额完成了业绩——现实中竟真能碰上祖上积德、泽被后世这种大幸。
可算来算去,无论获了多少暴利,终究都只落了他的口袋。
顶多十分钟前,他还批评另一个男人自以为是、越俎代庖,现在发觉,原来是个男人都不能免俗啊。
思及这里,他有些懊丧地叹了口气,思绪也从记忆中某个断点按下了播放,慰抚般吻着她的发顶轻声道:“没几个月了,我跟Yvonne闹剧似的婚约就可以作废了。”可说完他又隐有一丝追悔,他并非狂妄自负自信能像上帝一样掌控万事的人,尚未落地见分晓之前,本不该过早说出来。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撼,不可能不关心,可她却擡起头,望着他有些心虚发怍:“我……我其实没听见什幺……”
意外的不打自招。
沈旭峥听得不由失笑,扣着她的后脑,转身便将她压在门上,俯头迫视她澄净无滓的眼:“那你开心吗?”
口中说不出多幺开心的话,她但点点头,权当是回应他了,而后又解释:“我就是舍不得跟你分开,后天就要回学校了……”
“别难过,不剩几场考试了,考完试早点回来,呃,不好,年底我太忙,不能天天陪你,怎幺办……还有个会议要飞西欧,你不可能一个人在家……我想想办法……真的抱歉,若愚……等春节放假就好了,想去哪里玩?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想看自然的风景,还是想到处逛古迹?啊,想起来了,若愚还差两个多月才成年,签证材料麻烦点……”他自顾吻着她颦蹙的眉心,想使之展平,絮絮地说个不休,说到难处,还真的困扰不知如何是好。
“叔叔。”她矛盾了许久,终于打断他不切实际的畅想,声音也艰涩不畅,“考完试,我就得尽快回……K州,阿婆很想我,我也很想她,又是冬天,我担心她身体,而且,胡老师快到预产期了,她最近老是难受得哭,她就像我的姐姐,我要陪着她生。”
离别,并不简单是个在某个具体地点说声再见然后相互目送孤帆远影直到唯见长江的短时点动词。对于处于情感饥荒、常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严若愚来说,她与依赖恋慕之人的离别,属于从相见那一刻便算起的延续性动作,而难以裁定长短。因为有离别殿其后,所以恨不能更长,而因为有惴惴的煎熬在其中,似乎又该庆幸时间的易逝。
静静听完这些好似担心自己不答应一样的理由,沈旭峥渐渐冷却方才的憧憬,才蓦然觉悟,她跟自己不一样,爱她也需要她的人不止一个,她不仅仅属于自己。遂淡淡地笑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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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进步了,不掉书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