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停在单元门口。
秦铄在门外等着。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毕竟在敏感部位,麻药劲儿过去了也不舒服,加上久站,他的脸色不大好。
冬夜里,他的脸一半隐没在漆黑中,剩下的一半被单元门的灯映亮,昏暗顶光下,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窝下缘打出一片阴影。
夏追下车,温子言跟在她后面下了。她回家,他下车干嘛?他不管,没脸没皮地贴在她影子里。
“什幺时候到的?”见秦铄脸色发白,夏追皱眉问,“怎幺不在车里等着?”
“闷。”他说。
“你要给我什幺东西……算了你先进来吧。”夏追刷开门禁,秦铄进去了,温子言也跟着走进去。
秦铄看见这姓温的就烦,偏生对面戴着金丝眼镜的温润青年还对他扬起了个和煦的笑。
“……”在场三人谁不知道对方的秉性,他装个蛋啊装!秦铄转头看夏追,意思是:他来干什幺?
夏追耸耸肩,无能为力。
女生去接了杯温水,放在秦铄面前的茶几上。
“只有一个一次性杯子了。”她对温子言说。
“没事,我用你的杯子喝就好。”
秦铄:“……”
“你要给我什幺东西?”夏追问他。
秦铄抿唇,目光先刺向温子言:“我给夏追送东西,你也要在这儿见证?”
温子言笑了笑,脸皮厚比城墙拐角处。
——有何不可?
“你……”夏追也觉得头疼,温子言不发疯的时候她拿他基本没办法。
“你去我房间呆着。”她最终说。
这个方案勉强能合他意,温子言见好就收,狗皮膏药总算被打发走了。
“你到底要给……”
声音在青年小心翼翼从兜里拿出那个盒子是戛然而止。
“这是什幺?”
秦铄不卖关子,自己将首饰盒打开,素净的双圈银镯安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
秦铄把它拿出来。
它看起来并精致:氧化的暗色蒙在粗糙表面,像灰尘又像薄纱,通身除了锁扣两边的连接处以外再无半点设计可言,只能算直白的两个银环。
夏追一头雾水,擡头看他。
“阿追,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妈妈?”
“这是你妈妈的东西幺?”
“她去世后,秦云亭把和她有关的痕迹全部抹去了,加上她是个孤儿……”他垂眼望着手中的银镯,“这是……我妈妈唯一的遗物。”
夏追怔住了。
空气停顿了五秒钟。
夏追回神:“我不能要。”
亡母在秦铄心中占多重的分量她是知道的,准确说,秦铄敏感暴躁的性格皆因他母亲的死而起。既然如此,她更不敢收这幺重的礼了。
但他非要给:“你看见了,不是什幺贵重的东西。”
夏追问:“不是吗?”
他就不说话了。
这个手镯的价值显然不能用物质价格来衡量,秦铄自己也不愿意贬低它。可他想送给夏追的心也是真的,半点不掺假:“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深思熟虑过,我真的想给你……你收下吧,阿追。”
他没明说,但夏追清楚这镯子的分量——这确实是秦铄用以证明爱意而能献出的最大诚意了,比去结扎的分量更重。
茶几上的温水渐渐冷掉了,安静地蜷缩在玻璃杯子,无人问津。
二人望着对方,相顾无言,秦铄的手始终不肯放下。
终于,夏追移开眼,妥协了:“我暂时帮你保管。”
他不接话,拉过她的手给她戴上。
暗银色的细圈交错着缠绕在细瘦的手腕上。夏追一动,两个细圈便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似乎与数年前的那种声音重合了,秦铄忍不住怔愣。
女孩子擡起手,细细观察,在锁扣那里摸到某处凹凸不平的雕刻痕迹。
“是一个‘丁’字——我妈妈姓丁,丁悦竹。”
“很好听的名字。”夏追轻声说。
秦铄睫羽微颤,擡眼道:“你清明节想回原城吗?”
夏追有些惊讶,原本张口就要说不,瞥见腕上银镯,却又犹豫了。
她没有秦铄那幺重感情。虽然父母生前也很爱她,可他们走得太早、太久,葬礼办得兵荒马乱,来不及留给她任何寄托,遑论在危险压抑的成长期中,对未来的不安与生活的重担早就压过了无望的亲情。夏追是个实用主义者,又或者仅因为她生来冷血,她很少想起早亡的父母。
但望着这镯子,她骤然响起,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去看过他们了。
“清明节和我一起回原城好不好,我想让我妈看看你……”
夏追定定望着他。
良久,她败下阵来,没拒绝:“好早呢,到时候再看吧。”
“好。”
东西送出去了,秦铄松了一大口气,下面的伤口好像也不怎幺疼了。夏追接受了他的投诚,这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秦铄眉眼柔和,凑近几寸,想亲她一下。
主卧的门十分“合时宜”地开了。温子言探出个头,笑吟吟道:“你们说完了吗?”
“……”
秦铄这才记起来还有只大尾巴狼杵在这儿,拧眉坐正了。
夏追何尝不知温子言就是故意的,一时无奈:“说完了,你出来吧。”
温子言悠哉游哉地移出来了。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幺,友善地提醒,“你的医生或许没告诉你,结完扎要禁欲一段时间吧?”
“我、知、道。”秦铄咬牙切齿。
“好了。”夏追咳了声,转头问温子言,“你是不是乱翻我东西了?”
“只是看了一下……”
房间里没什幺重要的东西,夏追斜瞥他一眼:“你最好安分点。”
“嗯,我错了。”认错倒是积极。
那天晚上,两个男人找借口又留了一会儿。秦铄知道她不愿意搬去他那里,小心试探,想自己搬过来,被拒绝了。
她还是想一个人住着,谁也别来烦了。
每到这种时候,温子言那张欠揍的脸就笑得格外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