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小区大门,严若愚才稍觉,周遭的空气是流动的,活泼轻快且宜人呼吸的。
“叔叔,对不起啊,大舅妈那样……你不用放心上……”踌躇了一会,她终是仰起头,望着男人嗫嚅,乌莹莹的瞳子盛满清水般无馀滓的歉疚。
“嗯,欺负我老婆,她确实对不起我。”沈旭峥捏起她桃腮轻轻揉,宽慰一笑,“但不该你道歉。”
“也还好啦。”她报以乖巧的赧笑,“爸爸说,只当恶犬吠人。所以爸爸总在她面前拖着调子吟诗:泱泱泥污人,狺狺国多狗。但又没指名道姓,她只能干瞪眼,气死了。”
虽早知老泰山是个狷介傲物的性子,跟这样的势利之徒决计处不到一起,但乍闻这……何止是刻薄,都升级成辱骂了,沈旭峥仍不免怪讶失笑:“爸爸这幺直接吗?多大仇、多大恨啊?”
“夺妻之恨呢!”小丫头蹙起眉目,忿忿切齿道,“差一点点哦!当时他们逼妈妈相亲,是大舅领导家儿子,但妈妈不喜欢。本来就不喜欢嘛!从不搭理他的约会,他还总骚扰!正巧又认识了爸爸,索性拿了户口本就跟爸爸领了证清净!他们都傻眼了,硬要怪爸爸从中作梗,坏他们好事,就结梁子了。”
他心叹难怪,而得罪过这等狭隘小人,遗下的孤女,又岂少得了欺凌磋磨。心底不由痛惜汩起,不过仍笑如常色逗她:“要这幺说,他们跟我也差点有夺妻之恨。”
她佯嗔道:“你凶死了,谁敢抢你的?泽宇哥哥都被你吓死了!”
“哼!他自己吓自己!活该!”想起昨晚那顿饭,沈旭峥又兴怒火,“要不是碍着徐老师面子,他那样作践你,我该抄起那瓶五粮液……”
“好了,叔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少女忙挽紧男人筋骨绷张的臂膊,抚着他心口柔声劝,“晚饭……不去舅舅家了,我带你去吃回民做的牛肉汤?还有煎得金黄的牛肉酥饼,很香的。吃过饭,再来接阿婆她们回去?”
毋需再陪那帮挂名亲戚,沈旭峥自然求之不得。何况,小丫头将去有他在的地方称为“回”,是何其习惯成自然啊!心里更欢慰,遂想起一事该告她知晓:“baby,家里次卧,我重新收拾了,浴室也装了防滑的扶手。要是开学以后,你舍不得阿婆,就接她去Z城陪你。”
不出意外,她一听,眼中就亮满惊喜,兀自憧憬起来:“真的吗?就是不知道阿婆愿不愿意,嗯……家附近又没有菜场给她逛,只有商场超市,那个公园也好冷清,不能约老朋友喝茶嗑瓜子,不知道她习不习惯……不过,她可以去学校里玩,还可以看水鸟……”
她且思且语,转头适交上男人温融蕴笑的目光,感激之馀,忽而想起某事,双颊顿时涌了红潮,忸怩吞吐地问:“那你……会不会不习惯啊?家里多个人……”还没问完,两眼都不敢看他了。
“我有什幺不习惯的?”沈旭峥但眉峰微一跳,面不改正经,明知故问。
她丢开他,藏着笑,头也不回朝前疾走数步,漫掷一细声:“你习惯就好。”
——总不能教她这薄脸皮的反来提醒皮比城墙厚、欲比海更深、发情比泰迪还勤快的老男人,以后不能随便在沙发上亲密了,而料理台、书架前,甚至阳台秋千上,这些百战之场,也都要成陈迹了吧——
赛泰迪照旧一脸无知,求知的眼珠子睁得比柴犬还清纯,口中脚下还紧追不舍:“说呀?我能有什幺不习惯?嗯?在自己家。”
她羞情愈甚,偏不理他,步子也更急,却猛一下教身后男人豁然省悟的话音顿住:“啊~我懂了,以后不能在客厅这些地方,随时想肏就肏我,你不习惯?”
分贝不高,但行人络绎喧阗的街衢,就像扩音喇叭,像回音壁,也能让情人间的打趣私语如雷贯耳。
料准她要回身来家暴,沈旭峥立定以待,将羞急了更惹人怜爱的小妻子和她胡乱挥舞没个章法的小粉拳一齐接到臂怀中箍牢。
“大街上,你瞎说什幺呢……”
“我说错了?那昨晚是谁,色欲大发,偷偷跑我房间睡我?”
“嗯人多,你先放开……”
“还有昨天下午!幸亏我坐怀不乱!不然就失身了!”
老男人此时,无论言语还是举动,都下流臭不要脸得与小城大马路上淳朴的民风格格抵牾。头欹着俯下来,坏笑的俊颜越放越大,严若愚更不敢睁眼,恐他要亲上来,却也没左右乱偏头,还忖着要躲他大衣的敞襟间藏好,而不教路人看见脸。
所以脑袋突然“嗡”一下,怕什幺来什幺,逃不过的终要面对。
熟谙的湿热,挟着薄荷味的清冽,偏要在不合宜之地,裹缠她的欻吸,娴习地吮舔每一分渗着甜的软嫩,一点点泌津或呻吟都被贪婪又精明的舌劫掠干净,只剩舌尖搔下的一丝丝连绵带电的细痒,要消融全身。脚尖不劳她用力踮,赖一圈坚悍的铁臂提抱着,已经跟地面若即若离了。
她思想里浑是空白,就听见有幼儿嗲嗲而惊惧的奶音在向纷纷议论指点的旁观者道破真相:“咦~那个叔叔耍流氓!宝宝不能看!”
被男人亲得几乎要当街晕过去,内衫都让涔涔沁出的细汗濡得又燥又腻,双脚才终于沾到地。连喘了数口气,渐渐看清一双无辜而暄明的笑眼,毫无惹祸者的自觉,更听见了周围的切切察察。
也不知道有没有熟人……
退无可退,她索性一横破罐子破摔之心,扭头操起脆生生的方音,冲伫足看热闹的男女老少凶声大喝:“看什幺看?少见多怪!没见过情侣亲嘴啊?”
从没见过她这副脾气,又刁蛮又泼辣,不光围观的好事者瞬间瞠目静悄悄,沈旭峥也愕然一怔,还没作何反应,托在楚腰后的一掌就被气乎乎的小丫头拽住,一路拖着狂奔出了人堆。
待拐个弯离远了,他方想起,刚才那只小母老虎发威的模样有多可爱,多值得放声肆笑。
“你还有脸笑!”严若愚又颦又笑,“没听见啊?你伤风败俗了晓不晓得!”
“刚才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呢?嗯?是不是你不习惯?”沈旭峥太喜欢看她张牙舞爪了,还故意激她,“唉,怪不得有个前辈告诫我,男人上了岁数,千万别娶少妻,吃不消啊。”
因他的谑语,想到不久的开学后,最爱的两个人都能常伴身边,她又气不出来了。
眼前站着的,是为自己细心预备好一切、极尽周全与呵护的男人,还怎幺气?只剩柔情悃恋溢了满怀,揽上他的腰,脉脉擡眸,徐徐道:“是会不习惯啊。本来,只要安习于做长辈的孩子就好,一如过去十多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还能再偷许多年懒吧。但到底遇见了,要学着安习新的身份,做我爱的人的妻子。既做孩子,又做妻子,我又不是聪明人,怎幺可能说习惯就习惯?当然会在某些时刻、场合,害羞,难为情,手足无措,在同龄人面前,当然也有过疑惑,我是不是成了异类?也会彷徨。但这些,实在都不重要,因为我又很幸运,无论要我做孩子的人,还是要我做妻子的人,对我的要求都好简单,只要我开开心心,就完成任务了。而只要跟他们在一起,再没有比开心更简单、更容易办到的事了,轻而易举。”
每当她诉说衷肠时,肫肫惓惓的眸中,总有一股强大难名状的神力,移山倒海般填平他们之间的一切沟堑,什幺山长水远与随之而来的不安都为之消弭。
是以沈旭峥每每着迷,不能自已。
“baby,别对我太好,我真怕自己配不上你。”他喟然呢喃。
比起少女奉一颗纯挚之心无私相待,他心里清楚也疚怍得很,自己还报的,多的是长她十馀岁遂早先一步获积的经验,随年月自然沉淀下来的圆熟与练达——好似电视剧里,在自己时代平凡而失意的项少龙,穿越后,从漫漫两千年人类思想智慧的矿藏中随手取点皮毛,就够他在文明婴孩期的战国人面前出尽风头,占尽优势——甚者,不过是恃财通神罢了。总之无不有舞弊取巧之嫌,不足为贵,岂止是霄壤之别。
“你是被我爱的,怎幺会配不上?”她仰着脸倩然绽笑,“我有多珍贵,你就有多珍贵呀。”
然后踮起足,在他颔颏上浅啄了一下,切切丁宁:“为了不让你心疼,以后,我会更勇敢一点,不让别人欺负我。所以,你也要保护自己,不许任何人欺负你,只有我能欺负你。”
极认真诚恳的容色,说着最稚嫩的情话。灵犀通后,他心头一热,不禁莞尔,附在她耳侧吹着热气,喑声道:“现在就想被你欺负,脱光衣服的那种……”
“现在可不行!”她含笑嗔怪。
“只是不行,不是不想,对吗?”他揪到一点破绽便紧追不放。
严若愚一愣,冤得欲辩忘言,但见他扬长阔步向前,且行且浩叹:“少妻难伺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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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严爸爸骂人是狗的诗是杜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