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难与俗人言

沈旭峥但感血气一下蹿涌到头顶,而沙发上那妇人抱臂挤着胸腹连片的丰肥,更得意了,乜斜个眼,挑衅的唇角也斜斜吊着,吊得一边法令纹都比另一边皱许多。

“别看她当你面,沈先生长、沈先生短,马屁拍得多响!背地那张嘴,比我难听多了!”卫秀红又补一刀,颇为自己表里如一自豪,“她还说啊……”

“够了!当我死了?”徐慕华厉声怒喝。

“阿婆,对不起。”严若愚攥着纸巾替老人拭去眼角的浊泪,轻声自责。

老人只握住她手,痛心无奈地摇头。

沈旭峥忽然笑起来。笑得闲淡,显得周遭的低沉紧张都事不关己,引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什幺药。

“实话跟你们说吧,除了我,她本该有更好的选择。但凡你们对她多点关爱,少点苛虐,她都不会跟我在一起。是你们把她……撵到我身边的。”他始而哂,渐而嗟,终而凛戾地一字一顿,“但我一点都不想感谢你们。”

严若愚仰起满面汍澜,凝睇着他摇头欲语,可一张口,徒让悲咽堵得喉咙痛。

他隔着秀髪和衣领轻抚着她后颈,安慰过后,屹如鹤立,漠尔周瞰着沙发:“我这人,睚眦必报。本来我还很困扰,该如何报复过去十几年你们加给我妻子的伤痛。”待彼辈眼中惶惧洇到最大时,他又恶作剧得逞般浅浅一嗤:“好在你们提醒我。以后我会努力待她更好,让她活得更恣意、更快乐,你们要吃的苦她都不用吃,你们争到头破血流也得不到的她唾手可得。既然你们喜欢践踏她,欺辱她,永远不会祝福她,见不得她一丁点好,那幺最好的报复,就是让你们嫉妒她,嫉妒得发疯。多好啊!都不用我专门做什幺,加倍爱她就好,她也不用做什幺,幸福就好,就能把你们这群畜生,终生囚在怨毒里。”

这番宣言,半是柔情,如诺如誓,杀伤力之有无,但凭听者。褊刻之人听来,不啻最恶毒的诅咒,往焚心的妒火上添薪浇油,连他唇畔噙的那丝蔑笑,也仿佛淬了剧毒的利剑,直往人心底最痛最脆弱的那点贯刺。

卫秀红被激得张牙瞪眼,像犯了狂症却被拴住的狗,生吞活剥不得,就只能拣最难听的话冲严若愚嚎诟:“谁畜生?没结婚就让男人睡!下贱!丢你严家祖宗十八代的脸!”指望以此致命,浑不顾老太太听了要背过气去。

夏敏怕婆婆气出好歹,闹进医院,教同事知道,要影响她风评,亦生了几分补过心,便扬声回护:“没凭没据的事!又没亲眼见!老讲就没意思了!”语罢又瞟了眼女儿,女儿早吓呆了。

卫秀红闻言,转过一双三角眼,鄙笑一声:“你以为你巴结他,他就承你情了?屁!不如把你女儿也脱光了送他床上,姊妹两个一起……”

她没骂完,夏敏已上前一步,伸手要扇她一耳光,但隔着茶几,倾身俯腰也不够长,打得不够脆响,只指甲堪堪照她面门抓两道血印子。

一动起手,场面就乱套了。

周明宣不好再袖手缩头了,赶紧过来拽老婆胳膊。但女人被惹急了,平日圆滑,跟谁都笑脸相迎的人,此时一边极力挣脱,一边瞪红了两眼暴吼:“卫秀红你别不识好歹!老娘给你留脸!别逼我把你那些话抖出来!”

卫秀红讲话比吐痰还随便,是在乎的人吗?何况此时急红了眼,放刁撒泼更狠,即便儿子拼命捂她嘴,也能从指缝里漏几声叽里呜噜的污言秽语,全是信口开河。

夏敏胸口起伏更大,老太太没犯心脏病,她要不行了:“是不是你讲的?隔代遗传搞破鞋!”

话一落音,周遭瞬间安静。

周家兄弟怔眼望着俩女人,又对望望,不可思议。然后,夏敏没发挥好的巴掌,由赤眼要喷出火的周明昊重重地扇落在卫秀红脸上,伴着她的惨啼,发出一声闷响。

沈旭峥也大愕,但懒得理会狗咬狗,倒是见老太太神情大不对劲,仰天紧闭的双目泣如雨下。严若愚抱着她慌错地哄,絮絮无伦次:“阿婆什幺都没听见,我们洗耳朵,没听见……”周莹不懂事态复杂,只心疼奶奶,也偎过来,哭得害怕极了。

“若愚,收拾东西,我们回家。”沈旭峥低声催道,又看了眼腕表,“开车快的话,八点多就能到,我们现在就回家。”

严若愚点点头。

但她绝不要落荒而逃。

她将老人托给妹妹,而后起身立直,冲那帮哭天喊地、你撕我扯、乱成一锅粥的大人断喝一声:“你们闹够了?”

周明昊岂甘受此冒犯?回过神,自是要骂她,但旋被她顶回来:“想骂我没大没小?眼里没长辈?不如先扪心自问,你们尊重过我吗?”

小屁孩又不算人,谈什幺尊重?

所以大人反让她搞得一愣。

“如果,我没跟他……有过关系,你们就会多尊重我吗?我在你们眼里,就会更宝贵一些吗?你们会更爱惜我一点吗?”严若愚接着质问控诉,声愈愤抑,“还不是想嫌弃就嫌弃,想讥讽就讥讽,想骂就骂,想冲我发脾气,就冲我发脾气!你们根本不会尊重人,你们只会欺软怕硬、捧高踩低、媚强凌弱!你们即便拿出好脸色,说好话,也只能叫阿谀奉承、趋炎附势、奴颜婢膝、吮痈舐痔!叫什幺,都不叫尊重!我不稀罕你们那些好,不需要你们看得起,别拿你们那些糟粕市侩,玷污我的品格!”

“小姑奶奶,你又发哪门子疯啊?听哥话,别添乱了,少说两句。”周泽宇看她慷慨陈词,跟发表演说似的,既不耐烦听,也怕给大人火上浇油,就想“好心”劝阻她。

“你闭嘴!”严若愚叱了他,续道,“我是一个人,是我父母最爱的人,是我未来丈夫最爱的人,我的价值,是他们全部无私的爱!至高无价!呵,说了你们也不懂,谁让你们自甘堕落,甘愿做个用金钱衡量的货物!”

她回眸迎上沈旭峥的目光,复徐徐说:“对,我跟他,总是一起睡觉,一起起床……因为这可以让我们靠得更近,没有任何阻隔,抱得更紧,听彼此的心跳,互相给予温暖和安慰。我们无论身体还是感情都很契合,这比任何事情,都美好高尚。”而后蓦地瞋向亲戚们,声亦转疾:“但这些美好和高尚,跟你们,有什幺关系?我凭什幺要告诉你们这些!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只要是我喜欢的人,哪怕我,交往许多个男朋友,与许多人有过关系,也都跟你们,没关系!”

周泽宇目瞪口结,都顾不上自己被骂了,万万想不到,素来老实听话的表妹,竟敢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不由觑了眼她身后的男人,却更突兀了!没看错吧?唇尾那弧度是笑?还很宠溺?

想当活王八啊!

又听表妹对父亲说:“大舅舅,我知道你,一直记恨妈妈,怨自己明明有个漂亮妹妹,却嫁了个没钱没势的教书匠,影响你仕途了是吧!呵,教书匠说话还难听,一个臭老九有什幺资格对你爱答不理对不对?今天我就替他答了,因为他是人,俯仰不怍天地的人!而你只是个庸劣下贱的货物!连亲妹妹都不当人,何况我隔一层了。阿婆说,生你很辛苦,可是你!值得阿婆为你受那幺多苦吗?”

不得了。周泽宇听见亲爹的鼻息越喷越促,渐带起喉咙里唿噜唿噜的喘鸣声,由低及重。

这是要暴怒的前奏。

果然,一声国骂震天嘎响,黑透脸的周明昊操起面前有棱有角的水晶烟缸就往外甥女那头砸过去。

沈旭峥急忙上步回身,翼蔽在少女身前。

不过,烟缸到底没砸来,被周泽宇机警夺下了。吓得周明宣也焦声劝:“唉呀呀呀,遗传她爹,你跟她计较什幺……”

“要谋杀吗?”确定没危险后,沈旭峥怫然决眦,掏出电话就要报警,“我倒要看看,有个刑事犯父亲,你儿子还有没有前程!”

周泽宇忙绕来他面前,哈着腰求情,痛责爹冲动法盲不是故意的,求他宽宏大量。

严若愚也拦着他。

究竟没造成实质伤害。又是小城,过年放着假,就算警察出警,对这种亲戚纠纷,顶多是批评教育,和稀泥了事,徒耽误时间罢了。她泄完了怨愤,好累,只想尽早回家。

她回了房间收拾衣物。

留在这里的东西不多,且也不必清得太干净,毕竟还是外婆的家。只是再难容下她了。

瞥见桌上台历,恍然记起今天是大年初一。

新年新气象啊。她自嘲。

忽听得客厅里又掀起一阵更激烈的骚动,似是茶几上的杯子杂物掉一地,乒呤哐啷响,还有刺耳的女人尖叫。她忙冲了出去,适见周泽宇被沈旭峥反掣住手按在几案上,贴着玻璃台面的半张脸都要挤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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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好的,严小姐终归要学会勇于傲俗………

严珣:真吾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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