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道观

鸡鸣破晓时分,一切重归寂静。

李吉仙小憩了片刻,总算恢复了些元气。睁开眼时正对着单无逆放大的脸,他不知疲倦地折腾了一夜,这时睡得倒香,一头红发乱蓬蓬地散开在枕头上,两簇飞扬入鬓的浓眉安宁地舒展着,眼角勒痕已干,嘴角闪烁一丝可疑的晶莹。

幸好这臭小子不打鼾,否则她可能会忍不住半夜拿草枕闷死他。

她安静起身,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清晨寒意正浓,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天幕尚是一片忧郁的冷蓝。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适合出行。

昨夜天昏地暗的什幺也看不清,现在才发现这暗娼小院竟紧邻着一处道观。掩映在一片暗青的竹林之中,斑驳的墙垣爬满了青藤,在晨曦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道观呵。

李吉仙心下一沉,很不是滋味。怪不得昨夜那股暗香里混杂着熟悉的沉香味,可这里与娄山观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向三清,却身在地狱。

她踏足过这世上最诡谲的地牢,见识过最歹毒的人心,却不知皇宫与娼馆相比,究竟哪个更吃人。

原先的佩剑被她留在了娄山观,如今没有防身之物,不敢贸然擅闯,只在这隐晦的后门处站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开了。

一转头却碰见了昨夜迎客的女子。

她身着一件褪色的淡紫色襦裙,领口绣着黯淡的兰花,虽然陈旧,但看得出很爱惜,然而腰腹处已不太合身了,袖子也短了许多,露出她一双青紫交加的手臂,看上去经过了无情的磋磨。

她显然没想到能在白天碰见李吉仙,一时惊慌失措,飞快地举起手挡住脸:“二、二位客人若是无事,便快快离开吧。”说着就要快步走开。

可李吉仙却轻轻拉住了她,凝视她指缝间露出的棕色杏眼:“你……可姓岑?”

女子浑身一震,呆住了。

“你可有一个姐妹,在娄山观做活?”

她突然兔子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推开李吉仙,转身跑走了。

李吉仙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

单无逆是被李吉仙拍醒的。

他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昨日又劳动许久,睡得死沉。一开始感觉有人在摇晃他,后来又在耳边叫唤,最后似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背。

“啪”的一声脆响,赤裸的腱子肉上留下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痛!你干什幺……”他被一双冰凉的手拽了起来,劈头盖脸砸来一堆衣服。

“起来,马上出发。”

视野渐渐清晰,李吉仙的脸在清澈的日光下如白玉盈盈,浓眼纤唇,没什幺表情。她早已打扮整齐,身上还沾染着清爽的朝露与寒意。

“这幺早……哈欠。”

“事不宜迟。”她计划今晚到达娄阳城,便不好推迟,再者这一旬的情毒还未发作,光靠这个心结未解的愣头青恐怕不行,得早些物色合适的人选准备解毒。

单无逆揉揉眼睛,神思仍停留在昨夜,对她还有些别扭。

“之前、昨晚、我们……”他有些语无伦次,“做了吗?”

他未经人事,昨夜又哭得昏天黑地,射得眼冒金星,竟无从分辨自己究竟有没有插进去。若是做到了底——胃一下子揪紧。

可若是真的……她是不是就得跟自己回西陵了……?

然而她对这紧张的天人交战毫无察觉,正靠着窗台在一张信纸上写着什幺,头也没擡。

“没有。”她回答道。

“……好吧。”

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他对男女之事到底还有些恐惧,可若是李吉仙,好像也没那幺糟糕。

收拾好后他便要出门,却见她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巾子,往他脖子上一围。

“咋了?”

“勒痕。”

“……”

奇耻大辱!一想到昨夜她是如何将自己当马驯的,就恨不得咬她几口。

“以后别再这幺做了,”他低声嘟囔,“我不喜欢。”

“……”李吉仙选择当做没听见。

待二人出了门,日已东升,明晃晃地挂在树梢上。这片低矮的平房上潦草地弥漫起朦胧烟水气,家家户户开了炉灶,人声渐响。

李吉仙带着他穿过长廊而出,在街边简单地买了点早食对付了几口便上路了。

然而在离开之前,她特意绕了一圈来到道观门口。

因为实在挂念那个暗娼女,于是在回到柴房前,她独自以一个江湖路人的身份来到了正门处。当时道观大门微敞,三清像前供奉着简陋的米面,香火凋零,只有一个扫地老道在狭小的院落里清扫落叶。

她上了柱香又放了几个铜板,便与他打探起情况来。

世道艰苦,青壮年在战时已死了大半,余下的大多数人都进城寻生机去了,当地务农的多是妇女老人。因此娄山镇虽离娄阳城不远,人却很少。

道观里确实有一个姓岑的女子,据说以前是个秀才的女儿,就住在后面那片民居,如今已绝了户,只好寄居道观,但总是神出鬼没,不知人在何处。附近的人传闻她不知检点、私会外男,曾经还有个姓朱的商户弟子替她打架斗殴,闹了好大阵仗。

李吉仙越听心越凉,又问:“岑道姑可曾有孕?”

若曾有孕,恐怕她正是那个在娄山观的伙房里,给了她一块梅花饼的岑姑娘——本人。

老道神色变幻,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道了谢。

而现在单无逆紧紧跟着她一起进了道观,只见她从包里拿出刚写的信,与一颗碎银一道交给了扫地老道。

“请告诉岑姑娘,请她上娄山观,并将这封信转交清源真人。”

娄山镇谁人不知娄山观?又如何不知清源真人?老道赶紧点头,见她拿出一带小米放于供桌前,又是千恩万谢。

信中没有寒暄与废话,只跟李仲卿交代了这位岑姑娘的情况,让他在观外寻一医馆安置妥当。为了表明身份,她在信封里夹了信物,一个临时用深绿竹叶编织的穗子。

正是他最后所求的东西。

李吉仙擡头凝视高高在上的三清天尊,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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