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此地,二人向娄阳城进发。
单无逆骑着黑马跟在李吉仙身后。虽然路途不远,但一匹马实在难以承载二人,于是她又买了新的坐骑。
“……为何是毛驴?”他嫌弃地问。
“好养活,省钱。”
马不是什幺人都养得起的,就算在西陵也只有贵族能有自己的马群,寻常人家能有一两匹都很难得。他想到自己当出去的那条金腰带,对她的选择深以为然。
“我们这是去哪儿?”
“娄阳城。”
“为什幺去那儿?你到底要找什幺东西?”
他还是挂念着带她回西陵的事,本来打算将人从娄山观抢了就跑的,结果她拒不配合,还将自己搭了进去,拖了这幺久,这会儿才担心起西陵爹娘的反应来。不告而别了这幺几天,估计他们二人已气疯了。
可他还是不想回去。就算她对自己做了那些事……也不想离开。
“我要找人。”她回答说。
李吉仙端坐毛驴之上,晃晃悠悠地在前头领路,大黑马很有灵性,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时不时打个响鼻。单无逆不想落后,打马上前与她并肩。
“找谁啊?”他侧身问。
“缚风楼的人。”
他一听,立时竖起眉毛:“你要找甲辰五!?”
李吉仙转过脸,目光凛然:“注意你的言辞。”
他冷笑一声:“你就是太相信他。”
当初在雪地里见到甲辰五的第一眼他就无端厌恶这个人,即使遮住半张脸,规规矩矩地在陈嘉玉的身后站着,可那双笑眼却立刻看透了他,叫他的一切伪装都分崩离析。
“你是怪他没和我说你的事?”
李吉仙转回头,继续用侧脸对着他。
“但我敢断定,若是他如实以报,你会比现在更痛恨他。”
相比较单无逆,甲辰五显然更懂得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以当初阿善的火爆性格,若是得知了自己的秘密被人查了个底朝天、还被泄露给了收留自己的陈嘉玉,恐怕会和做这件事的甲辰五拼个你死我亡。
“……反正我讨厌他,不需要理由。”他没好气地说。
李吉仙默然。
实际上她最开始也讨厌甲辰五。不,应该说惧怕。
当初作为陈嘉玉来到这个世界,她看到的第一个人并非宫中太医,也非亲爱的皇兄,而是身为长公主贴身侍官的甲辰五。他跪在自己的床头,手被她紧紧抓着——由于牵机毒的痛苦所致,弥留之际的长公主在他手背、小臂上扣出道道血痕,沾湿了锦被,凝固成脆弱的血痂。
可他什幺都不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好像没有痛感。
那目光绝对说不上关切,而像是某种无机质的人俑,以观察者的态度审视着她的生命。
陈嘉玉吓了一跳,立刻松了手。
与此同时他却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殿下醒了!”他高声道,快速向后退去,让位于太医。
可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情真意切,似乎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陈嘉玉毛骨悚然。
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很危险,不要靠近。
而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就在她殚精竭虑扮演着长公主的某天夜里,甲辰五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并不是长公主殿下,对吗?”他问道。
那时他穿着一身柔软的素衣便服,身侧无刀,与平日里相比显得温良许多,仍旧面上带笑。可陈嘉玉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们自此以后将密不可分,生死同论——她最忠诚的副手,掌握了她此生最大的秘密。
那幺曾经泾渭分明的主仆关系,如何还能满足眼前这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的男人呢?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单无逆的确有种野生动物般的嗅觉,他的判断是对的,甲辰五是个很难以接近的人。而他总以为她偏心爱重于他,这点也无法否认——毕竟一般的语言很难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占据了陈嘉玉大半人生的男子,哪怕是真的消失于人世间,也得带走她的一半心念。
至少现在对于李吉仙来说,她必须找到甲辰五。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必须保证,甲辰五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识破自己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从日出到日落,他们踏着斜阳疏影进了娄阳城。
单无逆就像头一次踏出家门的孩子似的,“哇”的一声随手将黑马丢给了她,闪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间,像个四处乱窜的火球。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中集市繁华,琳琅满目的商贩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流淌在堆积如山的货品里,比他脖子上五颜六色的珠串有过之而无不及。茶肆酒楼里也挤满了人,斑斓灯影下舞动着婀娜人影。
整座娄阳城沉醉在奢靡的金泉银流之中。李吉仙已司空见惯,此时如故地重游,只不过身后多了一驴一马。
城中巨富刘家的地址随意一打听便能得知,包裹里还放着李仲卿给的客牌。可她并不打算这幺早就用上,只是慢慢跟着人流向前,最后停在一家酒楼前。
酒楼排场及大,应当是娄阳城内最好的一家,门檐前伸出的牌匾金光闪闪,写就“春风得意楼”五个大字,挥毫泼墨,雄浑有力。
见她止步,门前迎客的小二立刻走上前,自如地接过她手中缰绳:“客官,用饭还是住店?”
“住店,天字一号间。”
闻言小二停下动作,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为难道:“客馆,天字一号间已有其他客人了,实在不巧……”
可能是见她一身朴素打扮,实在不像能负担起的客人,小二试图委婉地劝退,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阵异响。
李吉仙擡起头,只见最高处打开了一扇精致的雕花窗,里头伸出一只手来,一把雪亮的剑刃直冲面门而来。
“啊!!”小二尖叫出声,她一把推开,又回身一脚,只见银光闪烁“咄”的一声,剑柄摇晃着钉在了得意楼的牌匾上。
“是、是谁!”小二瘫坐在地,惊魂未定地向后退着。
却见李吉仙镇定地拔出了凶器,握在手中看了看,三两步掠入了春风得意楼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