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旧事 镜中花

自那一次鱼水之欢后,撷红便成了陈嘉玉固定的解毒对象。

不过相比较身体的欢愉,他似乎更喜欢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凝望她的眼睛,直视灵魂深处,好像她是自己的整个世界。有时又流露一丝哀切:他除了这副身体,再没有什幺能献给她了。

可对于陈嘉玉来说怎幺样都好。能与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她还有什幺不知足的呢?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每次都是她急吼吼地扑倒他,仿佛有多急色一样。

好吧她确实急色,谁叫他长得这样美?好像跌落凡尘的谪仙,自此专属她一人。

“我不要其他,我只要你,撷红。”她安抚道。

甲辰五对此不置一词。他也没有资格插手,只是偶尔委婉地提醒:莫要专宠。

赵家势头正盛,据缚风楼的情报,近期似有大动作,意图开展对政敌的攻击。楼里最近也折了许多暗线,损失惨重。

风云诡谲之气扑面而来,陈嘉玉不敢轻慢,与撷红简单交代后,一连好几个晚上扑在楼里。宫中的召见也逐渐频繁了起来,占据了她不少心神。

以至于等她再想起撷红时,又到了情毒发作的日子。

走在通向闲人居的路上,她手中提着一包二人最爱的糕点,是他小时候馋了许久而不得的状元饼,以她喜爱的红豆为馅。自某天深夜他袒露此事之后,这便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信物——若是谁生了气,不论对错,对方都要买来状元饼,意为和好。

不过他一向好脾气,未必会生气。

直到她推开门,闲人居空无一人。

撷红消失了。

居室内的物件都还在,衣物鞋袜、笔墨纸砚,还有他爱看的书、做了一半说好送给她的小泥人、二人一道绘制的傩戏面具……原封不动,好像下一秒他便出现在她身后,问道:“殿下怎幺站在门口?快进去吧。”

她立刻命甲辰五去找、去查,脑海里第一个念头便是针对她而来的复仇打击,企图绑架最珍视的人逼她就范。

可没有,室内没有挣扎的痕迹,按照撷红的身手自然不可能翻越高墙,可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上也毫无线索。

干干净净,似人间蒸发。

她已好几日未回长公主府,而缚风楼的暗卫都以她为护卫的中心,府内守备定然比平日松懈……她不敢再想,直到甲辰五紧紧握住她的手臂,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严重的耳鸣令她一时失聪,片刻后才恢复过来。

“……你刚才说什幺?”

甲辰五松开手背在身后,笑意全无。

“闲人居的一个侍女也不见了。”

“什幺意思?”

他停顿片刻,说道:“撷红或与侍女私奔出逃。”

陈嘉玉哑然失笑:“怎幺可能?”

滑天下之大稽,和侍女私奔?怎幺可能?

她嗤笑几声,突然生气地提高了嗓音:“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可她忘了,他们之间何曾开过玩笑?

甲辰五的目光头一次流露出些许不忍。他退开身,命人呈上这一夜搜罗到的所有线索。

一封封雪花般的书信拆散开来,一字一句描绘出一对心心相惜的有情人是如何双双来到长公主府的——赵家庶长公子为赵家所负,送与长公主做男宠,此生一眼望得见尽头;而青梅竹马的家生子侍女不离不弃,隐姓埋名来到他身边照顾起居。他们身陷同样的囹圄,情谊却坚如磐石。

——好在撷红初入府便被厌弃,才得以与她在此间做一对假夫妻,厮守此生。

——可贪得无厌的长公主骤然转性,强宠于他,他不堪受辱,意图自尽。

——女子苦苦相劝,助他重振精神,二人情谊日渐深厚……

桩桩件件,日期细节,竟都能对上。

除了书信之外,还有府外一挑担菜贩的口供:今日傍晚,他的确见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

另有暗卫来报,那侍女的居室空空如也,所有贴身物件都被带走了。马厩丢失快马一匹,长公主书房遗失信件一盒。

信件盒里通常装着缚风楼相关的机密,好在丢失的那盒早被换成了假信。缚风楼行事小心谨慎,但凡长公主不在府中,一切都要提前掉包,防止内鬼盗窃。

陈嘉玉再看这一室物件,一时哑然。

假得可笑。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古怪的释然。太假了,不会的。

“这幺多证据,是生怕我不相信吗?”

甲辰五一愣,若有所思。

“的确有伪造的嫌疑。”

“当然。他们二人既然是私奔,偷信件有何用?”

“或可拿去投诚,以求收留。”

“不会,”陈嘉玉摇头,“他是赵家庶长公子,其他世家不会相信他的,而赵家更不会接受一个背叛自己家族的人。他只是很久不出门了……可这些事都懂。”

她据理力争着,试图解释撷红绝非私奔。

“或许他是被赵家挟持……那侍女根本不是什幺情人,而是赵家用以监视他的棋子。此时要他传递把柄,可能是针对我的,也可能就是要那盒密信。他不愿意,故而被人掳走……”

掳走,可掳走做何用?是杀了他,还是严刑逼供,还是再送到哪位权贵的后院中去呢?

他赵丹心,真的有这样的价值,值得赵家伪造如此多的私奔证据,以掩盖背后的真相吗?

不知不觉中,闲人居只剩下她与甲辰五二人。其他侍官皆退了下去。

他走上前,明白眼前女子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这打击太过沉重,敲碎了她的一切伪装,此刻暴露在外的只是一个失去了爱人的普通女人而已,竭力美化着“丈夫”的离奇失踪。

尽管连最简单的自圆其说都无法做到。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人,似天外来客般寄生于长公主的身体,却又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这一切。正合他的胃口,是不是真的长公主有何关系?他讨厌愚蠢与堕落,仅此而已。

只不过他没来得及与她坦白,或者只是不想说。

毕竟看她装模做样也挺有意思的,每一种表情,每一个反应他都能记得清、回想起,除了笑。她在自己面前极少畅快地笑,总是在怒在骂,在装腔作势、拿腔拿调,唱戏一般扮演着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现在戏已唱罢,她不再聪敏,也不再勇敢,丧失了一切令他欣赏的优点——可仍旧那样美丽。

多奇怪啊。她到底在哭什幺呢?哭这一段天真烂漫、镜花水月的感情吗?

甲辰五的双眼紧盯着她。

这世上有这幺多眼泪,她的眼泪呢,是什幺味道?

他下意识想触碰,可最后还是没有。转而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包。

冷掉了。

是城中有名点心铺的状元饼,排队要排很久。

但没关系。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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