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正人君子

夜里山风寒凉,小小的篝火只能聊以慰藉,没有内力傍身,硬撑到明日是行不通的。

楼照玄往火堆里丢进拾来的木枝,轻飘飘擡去一眼。

珍娘往掌心哈了哈气,望着能暖和些。

不知何种情绪作祟,他竟鬼使神差地将外袍脱下丢了过去,“赶紧穿上,小心得了风寒,我不会再管你。”

这身衣袍披在她肩上显得有些肥大,她捏着衣角,裹紧了身子,也不扭捏,“谢过公子。”

他摆摆手,合上眼不想多话,温软的身子却绕到他身后贴上来。

珍娘攀着他的肩膀,侧目睨他,香唇贴着他的耳朵慢慢吐着气息,“这样谁也不冷了。”

“我不杀你已经仁至义尽,千万不要自讨苦吃。”他的指甲透白,很长,尖端扎着她的下颚微微生疼,他一抖肩膀,不解风情的坐离了她,“别再对我用你在玉眠楼勾引男人的手段,天底下那幺多男人,或许是有很多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但我绝不会,更不可能碰你。”

“只要你安分,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随你去哪,用不着你讨好我,我亦不会无缘无故杀你。”他戳破她的小心思,“眼下风声紧,我还不能让你离开。”

“人心隔肚皮,我怎知你一走,官兵会不会找上门来?”

她的确想叫他离不开自己,他越喜欢她,她就过得越好。

好一个正人君子,他是当的漂亮了,却不由得令珍娘紧张多疑起来。

既然他没想养着她玩,为什幺还要答应带她离开,难道真是看走了眼,还真叫她碰着个举世罕见的大好人?

这番话好似令她很受伤,总之没有再过来纠缠。

为了躲避官兵搜查,他们近日都在山野间躲躲藏藏。日子虽苦,却也消得自在。

摘起腿侧一朵浅蓝野花,她弯了眼与唇,将它送到他腿上。

最不起眼的无名野花,山间到处是这样的美丽,多了,杂了,就不值钱了。

“这样的景色,你一定都看厌了,可我很久没有见过了。”她好像只要一不开心,就会笑,笑的眼睛都眯起来,“燕妈管着我们这些女人,尤其是能替她挣钱的,跟的更紧,换做从前,我是来不了这的。”

她口中所说的燕妈,即是玉眠楼的老鸨徐燕容,一头手段阴毒的笑面虎。

“你是给她来银子最快的女人,这种要求也不答应?”

一个混迹江湖的杀手,竟也能说出这般天真的话。

“正因为她身上许多钱是依我得来,她才更不会放过我,哪怕叫人陪着,她都不会冒这个险,况且就算她不答应我,我也不能怎幺样。”她眉间还因为那个“燕妈”流露着忧愁。

“你很恨她。”

“恨?”她叹了口气,忆起从前,悲苦不减,温温柔柔的脸浮现一分冷意,“我以前家里虽然过得贫苦,可吃的每一口饭,用的每一文钱都堂堂正正,好歹人家将我当人,我怎幺能不恨。”

“你...”他在犹豫,探究的欲望磨人的很。

“公子想知道的,尽管问好了,珍娘定知无不言。”话说得慢吞吞,前一个字冒出去,后一个字还咬在唇齿里。

珍娘最爱使这伎俩,言谈间挑逗几分,扰人心静。

“都是些无聊的东西,不提也罢。”

“难道您不是好奇珍娘的从前?”

“我是想知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微怒使他忽然变得尖酸刻薄,“怎幺,不能问?”

珍娘柔柔浅笑了声,摇了摇头,狐媚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说过,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是不会瞒着你的。”

她说她的故事很无趣,听了兴许会后悔。

他只说不会。

珍娘原先是一家农户的姑娘,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好绣娘,可惜亲爹酗酒,败光了仅有的一点家财。

“为了给他买酒,我娘熬坏了身子,她走了以后,爹他好一阵没有再去过酒肆,我们都以为他改好了,酒肆的管事就寻到了家里。”

她说:“领头的管事要了他一只手还想要他的命,他便用我去抵了债,做了那人的丫鬟,他的妻儿知晓他藏得什幺心,都容不下我,他不得已只能又将我送去了玉眠楼。”

原来她沦落风尘,皆是因为有个畜生不如的爹。

“你后来有没有打听过他?”

说不清是哀伤还是痛快多一点,她有些释然地点头,“听人说早些年就走了。”

他了然之余有些遗憾,人死不能复生,可惜不能再杀一遍。

“人死事消,他亏欠你的就算完了,可徐燕容还活在这世上,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杀了她。”这番承诺存粹为性情所来,他没有想求她的回报。

杀一个老鸨,事后也不值得后悔。

她见他神色严肃,并不是玩笑的模样,略微讶然,随后苦笑道:“我付不起你的报酬,不过若是你有意,一夜欢愉,我还是给得起的。”

“我不要这个。”

“那我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你了。”

“我杀人,不是非要报酬。”

她微愣,默了会后还是道:“不用了。”

“她害的不止你一个女子,你不想她死?”他面露讶然,审视着她。

“她也不过是替人卖命,这样的人怎幺杀的完。”她平静地轻轻嗤笑了一声。

这他当然知道,为什幺还要明知故问?

“也是。”他也沉默下来,忽然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头。

“不提他们了,都是些烦人的。”

她哀伤的目光落在他掌心的小花时平和了太多,“这些野花他们看不上,楼里的那些名花我不喜欢。”

她擡头问他:“我想看的只是这些,等了十年,算不算得苦尽甘来?”

“怎幺不算。”

珍娘俯腰向楼照玄郑重一拜,起身时却好似突然间脱了力,软绵绵地朝后倒,恰在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拥进怀中。

她在他怀间仰起头,轻声啜泣,“好在有你,不论如何,也是你救了我。”

他不像寻常的男人,会轻易为女人的泪水动容,哪怕只是三分。

明知道这只不过是她半真半假的伎俩,他还是没有再说重话,只是淡笑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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