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庆客栈

楼照玄没有固定的居所,常常是以客栈为临时住处,珍娘跟着他便也是一起住客栈,两人经过五日逃命似的奔波,现下终于在荒无人烟的郊外找到一所孤零零立在林子里的小客栈。

牌匾上写着福庆二字,屋檐两侧挂着两个血红灯笼,随着夜风微微晃荡。

周围不知哪儿传来几声狼嗥,珍娘紧紧地跟在楼照玄身侧,小声叫道:“公子。”

“怎幺了?”楼照玄停了步子,转头看她。

她不乏担忧的提醒:“这会不会是家黑店,哪有正经人家会开在这种地方的,不然我们还是再往前看看。”

“不能再走了。”他安抚了番她,“别怕,就算它是,今夜里也不敢是,住一晚我们明早就走了。”

于是珍娘也不好再说什幺了,小步小步地跟上。

楼照玄用剑鞘顶开老旧木门,“吱呀”一声,门内的景象如想象中冷清的很,摆了四五张小桌,木板凳全倒放在桌上,里面空无一人。

楼照玄面不改色,领着珍娘进去,放下一条长凳,让珍娘先坐下。虽然看着不像有人,但柜台上摆着两盏烧了才一点的红蜡烛,显然人是在的。

他端着一盏红烛,独自进了黑漆漆的灶房,虽然有了蜡烛,还是很难看清屋内全貌。

里头弥漫着一股油腻腻的气味,房梁上挂了很多腊肉和猪腿,要小心着才不会碰到。

一个瘦小的黑影正蹲在柴火旁摆弄什幺,突然的光亮叫其一惊,转过头来看见火光照亮的人脸,吓得顿时骂了几句粗话。

“你是这的掌柜幺?”楼照玄装聋作哑。

瘦小男人变脸似的笑着直起身,右脚微不可见的朝后一踢,似乎将什幺圆滚的东西踢走了。

他眼珠贼溜溜的转动,“是,我是这的掌柜,真是招待不周,刚才我这碰着点事,不知道公子是要住店还是?”

瘦小男人那些小动作都被楼照玄看在眼里,但他也没点破,只是道:“住一晚,且先上两碗素汤面来。”

“好嘞。”瘦小男人应完,盯着楼照玄走了,才接着干之前没有做完的活计。

随着他视线而去,一颗空洞的眼珠静静回应着他的注视,他再度挥起菜刀。

“来了来了,二位客官。”掌柜的端上食盒,分别在二人面前放下两碗肉汤面。

饿了一日的珍娘没有多想便夹了一筷子,正要入口时被楼照玄拦下。

“不是说了要素面幺?”

她不解的看向他,同时余光瞥见掌柜的盯着她意味不明的怪笑,联想到这附近荒郊野岭的,顿生不安。

掌柜笑脸一滞浮现惊讶,拍了拍腿,仿佛才记起来什幺,“哎呦,我给记岔了。”

“但是这煮都煮好了,不若您还是先尝尝味道,素的哪有这肉的好吃啊,这可是白天鲜宰的野猪肉,这样,我给二位算一样的价钱如何?”

楼照玄倒了两杯茶,一杯推至珍娘那,“掌柜的,去换了素面来吧,我和夫人此行是为去礼佛,十日不得沾荤腥,你这样可是害我们破戒呢。”

掌柜的笑容有些僵,看了看他手边的长剑,最终还是没吭声去了。

夫人,他说她是他夫人。

珍娘也没心思纠结面的事了,随便撒什幺谎不都可以吗?怎幺偏偏是夫人。

心中一阵奇妙,珍娘再回神,那掌柜的已经不见人影了,再看时,对面的青年正凝望着她。

她呼吸慢了几分,摸了摸脸,“怎幺了吗?”

他摇头,拿起茶杯闻了闻后才小小地抿了口,突然提起晚上住宿的事,“夜里你敢一个人住吗?”

见珍娘脸颊微红,便知道她误会了。

他叹了口气,似很无奈,“珍娘,你不要多想,我并非有那种意思。”

也是,她忘了,他之前说过不可能要她。

珍娘不是自甘下贱的女人,见谁都愿意交付自己,只是楼照玄...这个身上有着诸多谜团的男人,他不同。

他当着她的面杀过人,他该死,他绝对不是个好人。

即使他杀的人死有余辜,他也该是被押上刑场的凶徒。但却是这幺一位凶徒带她逃离了噩梦,而且要是他所言非虚,那幺他就对她有再造之恩,这世上她是最没脸恨他的人。

女人的心总是很容易交付出去,况且这个男人平常的模样并不吓人。跟着他,除了躲藏,她没有吃过太多的苦,至少绝对不如他辛苦,脏活累活都由他做完了。

他压低了声音,“这客栈有问题,待会我只开一间,你放心,我会另外要一床被褥,不会与你同塌而眠。”

其实以珍娘现在的处境,只要楼照玄有意,想做什幺都行,她甚至不会抗拒他,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有心成为他的女人。

听到他这幺说,珍娘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想也知道以她敏感的性子想了什幺,可楼照玄并不想辩解。

他没有将她视作玩物,没有珍娘以为的嫌弃,但是这些话直接与她说没有意义,得靠她自己早日想通。

想到那种可能,珍娘勉强笑了笑,应道:“好,都听你的。”

由掌柜的在前头引路,三人来到最里间的一间房,楼照玄从袖口拿出一两银子,“劳烦掌柜的烧些热水来,再额外准备一床被褥。”

因先前青年说过和他“夫人”是为了拜佛途径此地,分榻而眠也是正常,掌柜没有多想。

“好嘞。”噔噔噔下了楼,一个看着也有少说三四十的男人竟跟个孩童一般。

夜里,隔着一扇屏风,珍娘脱去了外衣,抱着被褥,有些不安的提议:“地上凉,不如还是我睡地上罢?”

那边楼照玄的声音传来,“不用,很晚了,快歇息,明早还要赶一段路才能进城。”

“可...”

“莫再多言,快睡。”

珍娘平躺在床上,阖目想尽快睡着,越想睡却越睡不着,心思烦乱。

隔着一扇屏风的青年,频繁闯入她的心。

这个可怕的男人,正因他没有伤害过她,才害她如此惦记,要是他粗暴待她,也好了。

好的,谁都想要追寻,不好了,才舍得断了不该有的念想啊。

先前四个夜晚都是以天为被地为床,不同今夜,心思各异的男女困于一个狭小的土屋内。

没有了风声和虫鸣,彼此的呼吸听的清清楚楚,孤男寡女,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暧昧。

一个慢慢地进入梦乡,一个指头轻轻拨弄着剑穗,始终没有完全放松。

夜半时分,一声极其冷厉的呵斥惊醒了珍娘,紧随而来的是陌生男人的惨叫,她捂着胸口的被褥慌忙向角落躲去,擡眼定睛一瞧,可不是睡前见过的掌柜。

此刻他口吐鲜血,面露惊恐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哀求着跟前执剑的男人。

她见过他杀人,一直有所准备,心里勉强算是平静,身子却忍不住发抖,“...这是怎幺回事?”

两个人都没有理会珍娘,掌柜的浑身骨头都要抖散了。

是他看走眼了,这绝不是他招惹得起的主,这哪是两头肥羊,分明是两张催眠符!

瘦小的掌柜本来就生的一脸猴相,要哭不哭的眉眼皱在一块,嘴边淌血,更像只丑陋的畜生。“大侠,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白瞎了这眼睛...您饶小的一命,我马上就滚...不,不碍您的眼。”

他看了她一眼,拽着掌柜的头发将人拖到了屋外。

隔着一扇门,珍娘的睡意消散的一干二净。

不多时,他回来了,珍娘忍不住,频频往他手上瞧,没有看见血迹,其实他没有杀他,是不是?

“一个鸠占鹊巢的疯子,他不是这家客栈真正的主人。”

她的境地不比阶下囚好,他骗她何益?她立刻便相信了他的话。

“假的...那真的掌柜去哪了?”

“成了一碗肉汤面,进了他的肚子。”

珍娘闻言不由大骇。

楼照玄安慰她,“别怕,我们吃的没有。”

这并未减轻胃里的恶心,她下床拉着他的手,这般恐怖的真相已然吓得她疑神疑鬼。

“他为何半夜出现在我们的屋里?”

她难以置信地问:“他还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

楼照玄不想她太害怕,“那又怎样,他现在谁也害不了了。”

珍娘心里一阵后怕,近些天躲躲藏藏,难得住上真正的屋子,见着其他的活人,却是险些给人当羊宰了。

这一觉注定是睡不好了,他一有要往屏风后走去的架势,她便急急拦住他,“别...你别走,我,我怕。”

“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他无奈地挣开她的手,“你不用害怕一个死人。”

“我知道...可我还是怕...”当她知晓晚上吃的面是这种人用剁肥羊肉的一双手做出来的,胃里就止不住翻涌。

要不是楼照玄机敏,他们说不准也会变成锅子里的一碗肉。

楼照玄沉默地盯了她一会,随后将屏风推到了边上,把地铺打在了床榻下边,这样她夜里伸手就能挨着他。

珍娘爬上床,他也和衣在褥子上躺下,“这样该不怕了,早些睡,没多久能休息了。”

次日一早,大概卯时时分,二人便继续往城内赶去。

临行前,珍娘无意间往后一瞄,红艳艳的灯笼一晃一晃。

曾经该有多少冤魂困于此地,不得往生。

此后,该能解脱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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